詞中物：偶然與想像的力量——鄭政恆〈中途站與黑鳥〉
【明報專訊】日本導演濱口龍介的電影《偶然與想像》征服了各地觀眾，影片由3段獨立的故事組成，以一些突發的偶然事件引起，人物差錯的想像力則推進故事，讓本來平淡的日常捲成漩渦。香港詩人鄭政恆寫過〈中途站與黑鳥〉，也體現了這種偶然與想像的力量。
詩作收錄在2016年出版的《記憶後書》中，寫在於台灣異地旅遊的途上，鄭政恆擅長捕捉畫面的動靜，不厭其煩的仔細描述往往藏了玄機，先來細讀這首〈中途站與黑鳥〉：
”當我在中途站裡
等待一個小時後來到的火車
這一刻頭上的雲就慢慢散開了
兩隻黑鳥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
就停靠在火車的高壓電線上
無聲看著前方
像恍神的啞巴或者無話的夫妻
你們是兩隻
我
一
人
中間是一小時
我們都耐心等候
小火車或者雨水
我應該往更遠的地方去
探索地圖以外的陌生風景
你們也想過往更遠的地方去
找一口涼水
但我們都被動
而且有點懶
你們等候下雨天
我在等候火車和一首可以放在大背包裡的詩
月台和電線都啞口安靜
我們在上行下行的火車中間停息
這一刻頭上的雲又聚攏起來
卻還沒有下雨的想法 ◆
因為偶然，「我」困在月台
解讀這首詩作時，我們要記得這是寫在旅途中的作品，詩人顯然是獨行的狀態，異鄉的環境讓他有了更多的好奇與耐性，可以觀察細微處的變化。〈中途站與黑鳥〉的開首就設置了有趣的情景：列車的中轉站和一小時的限制。為了按時登上火車，詩人無法離開車站，四周是寂靜的，因為詩裏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音和人。此時突發事件出現，兩隻黑鳥飛到高壓電線上，原先的靜態被打破。
詩人心理變化有一個明顯的端倪，整首詩幾乎都是白描的，只有在形容牠們「無聲看著前方/像恍神的啞巴或者無話的夫妻」的時候，動用了全詩唯一的修辭。此刻也暗示了想像力被開啟，詩人視角從淡筆的環境描述，轉到了兩隻黑鳥身上，「恍神的啞巴」和「無話的夫妻」都用得精彩，雖然牠們的出現打破了詩人獨處的寂靜，但從客觀的角度，牠們無比安靜，連心理活動也沒有，彷彿與天地融為一體，胡思亂想的人類才是此處突兀的存在。
因為想像，「我」啟程遠方
不過人類的想像力無法輕易遏止，詩人開始與黑鳥共情起來，他們希望追尋遠方的風景，但人被列車班次困在原地，鳥類為躲避即將來臨的雨水，唯有先找地方暫歇。然而詩人也隨即自嘲起來，一切裹足不前的原因，其實都是由於被動和懶惰。我們不妨把「等待」視為關鍵詞，才能把這首詩解讀得更透徹，中途站像是已知的轉折，它打亂了平穩行進的旅途，但弔詭的是這個「等待」卻是計劃中的一部分，無法像真正的突發事件，喚起人的冒險精神。回看詩題，〈中途站與黑鳥〉正是一假一真的偶然性，詩人在中途站裏百無聊賴，卻被黑鳥的「等待」激發出前往遠方的念頭。
經歷了這些等待和期待，詩作最後以一個曖昧的情景收結：「這一刻頭上的雲又聚攏起來/卻還沒有下雨的想法」。「想法」一詞用得有趣，因為雲團的變化是客觀的，會不會下雨卻是主觀的想法，這代表人和鳥都決定要冒一點險了嗎？黑鳥會不會飛走到遠方找一口涼水？詩人是否要去找「一首可以放在大背包裡的詩」？不知道，但哪怕只是想像，也有會其力量。
■作者簡介
韓祺疇：現於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所修讀創作組碩士(M.F.A)，曾獲港台兩地文學獎，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文：韓祺疇
圖：Sanga Park@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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