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細讀：以暴制暴不是良策——大江健三郎〈突然變成的啞巴〉
【明報專訊】日本曾有兩位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比起川端康成的主要作品不斷再版，今年3月3日去世的大江健三郎在中文出版界，好像只有晚年親子話題的作品比較暢銷，真正的代表作甚少再版，可能是大江的作品主題嚴肅，又以反戰立場著稱，給人晦澀難懂之感吧。其實大江健三郎小說筆下營造的世界矛盾而冷峻，不忌諱暴力和人性的惡，反而比那些讓人「看得舒服」的作品給讀者帶來更多的震撼，就像以下介紹這篇大江中期的短篇小說〈突然變成的啞巴〉。
大江健三郎(1935-2023)
日本著名作家、199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2002年獲頒法國榮譽軍團勳章，一生獲多個國際獎項。生於四國愛媛縣，長大後考入東京大學攻讀法國文學，在學期間已開始寫作，1957年以《奇妙的工作》奪下東大五月祭賞，翌年憑描述美國黑人機師二戰落難被村民俘虜的小說《飼育》獲芥川文學獎，成為當時該獎最年輕得獎者。獲諾貝爾文學獎回國後，拒絕接受日皇頒發的日本文化勳章，說：「我不承認任何高於民主的權威和價值觀。」代表作包括《萬延元年的足球》、《個人的體驗》、《靜靜的生活》及《換取的孩子》等。
■小說撮要
少年看着一輛載着外國兵的吉普車駛進村莊裏的學校，五個外國兵和一個日本翻譯官走下車，大人小孩圍着他們看，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外國兵。翻譯官聲色俱厲地喊：「村長在哪裏？把他給我找來！」少年的父親就是村長，禮貌地應對着。村裏的孩子對外國兵很好奇，覺得這些外國兵又高大又有禮貌，心裏也沒那麼害怕了。
過了中午，天氣炎熱，外國兵都往溪流裏脫光衣服互相潑水，翻譯官隨後也跑來了，只是他黃褐色光滑的皮膚和按着腹部泡水的姿態讓人感到骯髒。他們陸續回到學校，翻譯官卻最後才赤腳慌忙地回來，石子路曬得燙人，兩腳不着地，十分狼狽，他嚴肅地說鞋子弄丟了，外國兵和孩子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大家都瞧着他光細的腳，和村裏不穿鞋的腳完全不同，纖弱得令人討厭。翻譯官要村長過去給他個交代，少年就去找父親到學校。翻譯官向村長問責，村長問周邊的大人小孩「有人偷鞋了嗎？」，大家都說沒有。翻譯官大發雷霆說：「不要捉弄我！」，經過外國兵的介入，村長只好帶着大家到河附近找。
翻譯官找到被切斷的鞋帶，憤怒罵道村裏有賊，要求逐戶搜索，外國兵只好在吉普車附近等他。等待讓外國兵也焦躁起來，但搜至黃昏也沒有結果，翻譯官遷怒村長，朝他臉上打去，村長逕直離開，翻譯官跟外國兵說了一句外國話，村長就被槍殺了，村民沉默地看着這一切。
晚上，少年目睹幾個大人在夜霧中慢慢走過來，母親摟住了他。少年掙脫了母親，跟着大人走到廣場前。大人盯着少年看，他一人走到吉普車前，翻譯官以為少年帶他去找鞋子，跟着少年出去。他們走到採石場，在土橋下的黑暗處，突然伸出一隻手堵住翻譯官的口，幾個大人把他按到水裏，直至把他淹死。大人送少年回家，接着沉默地回去。
早上外國兵想找人幫忙打撈屍體，可是全村的人都不理睬他們，好像忘記了有外國兵到村子來似的。外國兵駕車離開，村裏人包括孩子，沒有一個去注意他們，有個小姑娘跟小狗嬉戲，一個外國兵把一包糖果扔給她，但姑娘和小狗看也不看一下，繼續遊戲。
■文本分析
大江健三郎是讀法國文學出身的，19世紀以來法國出現一批傑出的寫實主義、自然主義作者，他們擅長用「冷」的筆法(客觀、不帶感情的描述)來呈現人物，而不止是讓讀者投入主角處境同悲同喜。本篇也有類似的效果，結合主角的感受和事件的前因後果，會發現作品探討了更深的社會和哲理層面。
大江在二戰時被小學老師灌輸對美軍的仇恨，10歲那年日本戰敗，老師卻要小孩擺出笑臉迎接即將到來的美軍。老師是小孩心目中最重要的權威，可是竟然以這種方式展示了言行前後相反的虛偽。大江於是不想再上學，躲到森林裏去，這篇小說就是呼應他兒時這段經歷。
■村民對外國兵的反應變化
(圖二)
■思考題
問：試用一個成語形容翻譯官。
答：狐假虎威。
■挑戰題
問：結合全篇來看，你認為大江主張以暴易暴嗎？為什麼？
答：不是。這件事件後，村民產生了敵我之間的概念，這是村民們的悲哀，事情也沒有因此解決。村民從此默默地與外國兵(甚至外地人)隔絕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暴力並沒有解決問題，甚至可能帶來更大禍患。因此大江最大的批判應是軍權扭曲了人性，像翻譯官恃權橫行，以為戰勝國就真的能為所欲為，戰敗國的人被殘殺也不能說不。
文
雷國威：仁濟醫院王華湘中學中文科教師
圖•fona2@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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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09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