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遷移：指定材料 三戰事評說
【明報專訊】翻開任何一部歷史，都讀出一部戰爭史，中國歷史亦不免。由黃帝與蚩尤的涿鹿之戰、商湯伐桀的鳴條之戰、曹劌論戰的長勺之戰、白起坑殺20萬趙卒的長平之戰，到赤壁之戰、淝水之戰……乃至近代的鴉片戰爭、八年抗戰、國共三大會戰，一卷血淚斑駁的目錄，瀰漫着陣陣讓人窒息的號哭與慘叫聲，漬染了人性的黑暗和光輝、無限的智勇和沒有底線的愚昧，展之不盡。
中國文化論戰爭，首推兵法大神孫子，整部《孫子兵法》，說的是這五條：一、戰爭死傷，必然慘重；二、上下一心，是戰勝必要條件；三、作戰前，比較敵我實力，判斷形勢，不打無把握的仗，先確保立於不敗之地；四、戰場上的勝負關鍵，在於把握對方犯錯的時機；五、謀略的目的，在誘使對方犯錯。
孫子在天之靈，會如何評說這三篇指定材料中的戰事？
君臣協 將相和 肝膽曾經照汗青
〈廉頗藺相如列傳〉一文並無記載戰事，反而弔詭地最能體現孫子的用兵心法。必須說，「完璧歸趙」和「澠池之會」兩個故事不是戰國宇宙中的大事件，只是衍生插曲，對秦趙兩國的歷史格局沒甚影響，這也是為什麼廉頗看不起藺相如，認為功勞不大的原因。但故事生動地記敘了趙國面對秦國挑釁，在和戰之間徘徊的緊張時刻，藺相如憑趙王與廉頗的信賴與支援，以及個人隨機應變和預備犧牲的智與勇，化解了國家危機，的確相當曲折、刺激，比許多電影都更吸引動人。
其實，當時秦趙本在交戰，但秦國調整軍事戰略，先集中力量南下攻楚，所以改為與趙和談(見楊寬《戰國史》)，提出交換和氏璧，是坐下談判的藉口，一為了停戰的大利益，二當然也順道奪取和氏璧賺盡小便宜(趙國不天真，沒想過秦國守諾換城)。因此完璧歸趙之後，秦王碰了一鼻子灰，不但沒有因而攻趙，反而提出與趙王停戰和談，談判地點選在秦國控制的城邑澠池(原屬韓國，澠池之會前30年被秦國佔領了)。秦國如意算盤是，談判成功固然最好，如果談判破裂，索性把趙王擄去，牽制趙國，也達到目的，總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完璧歸趙」和「澠池之會」兩事本質上是外交更多於軍事，秦國要攻楚，趙國也一直與齊交戰，雙方各有戰事在身，不希望再互打沒把握的仗。停戰是共識，但大國都愛面子，需下台階，尤其秦國，也自信能在談判上壓倒趙國。趙國最終在澠池之會完勝，在於上下一心，準備周密，無縫協調，沒犯任何讓秦國有機可乘的錯誤：廉頗作軍事調動，嚴密戒備(柏楊認為是守備首都邯鄲，而非在邊境接應，見《柏楊版資治通鑑卷一》)；恐防秦國擄去趙王，請趙王立下遺詔，出事時由太子登位；趙王雖然畏懼，但信任臣下的軍事專家判斷，沒有猶豫不決，沒有逃避推卸，親赴前線，毅然承擔領袖的主體責任，彰顯個人與國家的尊嚴，其實難得；當然藺相如智慧與威勇兩全，預備為國捐軀，無畏死在談判桌上，令秦王無法借題發飈，更不在話下。
藺廉趙的鐵三角陣容，讓趙國贏得漂亮外交一仗。可惜，天下大勢，浩浩湯湯，20年後，秦國派白起攻趙，廉頗知不能勝，堅守不戰。當年澠池之會的趙王已死，太子也繼位了6年，新趙王誤判廉頗躺平不作為，換了軍事理論家趙括(成語「紙上談兵」的主角)上陣，藺相如力諫，說趙括只知書本理論，不懂戰場上的實地變化，趙王不信。結果，趙括果然大敗，戰場上死了20萬趙兵，白起更極兇殘地活埋另20萬趙國戰俘(一說40萬趙卒全遭活埋)，是為長平之戰，乃戰國的大事件，是秦國軍事實力開始超過六國的閃點，六國滅亡，已寫在歷史的劇本之中。再30餘年，趙國最後的名將李牧，被秦國散播的假消息蒙冤讒殺，只是壓垮趙國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殘局難收 鞠躬盡瘁 涕零空餘忠魂恨
諸葛亮出師，是歷史的悲劇。劉備三顧草廬時，諸葛亮計算天下形勢，比較劉備和敵人的實力，認為：一、先取荊州和益州兩地，安撫好益州西南方少數民族，則後顧無憂，有險可守，能與曹操和孫權三足鼎立；二、利用劉備的皇室血統，對百姓施仁義，廣納人才，佔據道德高地；三、曹操太強，不宜正面衝突，必須結盟孫權。先立於不敗之地，再圖取勝機會，這就是著名的〈隆中對〉，是蜀漢的立國國策。
可惜，世界不似預期，隆中對有一隱憂：荊州是當時兵家必爭之地。赤壁之戰剛過，孫權與劉備關係還好，所以孫權答允把荊州借給劉備，作為據點攻取益州。待劉備在益州立穩陣腳，孫權認為，荊州是吳國歷史不可分割的一部份，遂向劉備討債，但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最後孫權軍事入侵荊州，生擒鎮守荊州的關羽之後斬首！劉備傷心和憤怒到了極點，拒納諫言，不計自己勝算，大軍攻吳復仇，這無疑是親手把隆中對的基本大法撕毁。蜀軍深入吳境五六百里，最初還一鼓作氣，但僵持七八個月，鬥志衰竭懈怠，終於大敗於吳國名將陸遜，劉備逃到白帝城，見全軍覆沒，屍浮滿江，羞憤而死。
諸葛亮寫〈出師表〉的時候，〈隆中對〉制定的戰略早已破產，諸葛亮何嘗不知？諸葛亮深明並無勝算，依然六出祁山北伐曹魏(其實只5次)，為什麼？明末大學者王夫之說(《讀通鑑論》，並見許倬雲《從歷史看組織》)：蜀漢百姓疲敝民心散渙昏君無能，北伐其實「事無可為」(即不會成功)，但面對劉備留下的殘局，諸葛亮還可以怎樣做？只好愈爛的牌局愈要用心打下去，迂迴西出祁山，是想保住西北面的天險，以攻為守，明知不可為也得撐下去，捱得一天是一天。諸葛亮用自己的命吊蜀漢的命，完全出於對蜀漢百姓的使命感，也盡了對窩囊廢劉禪的職責，更為了報答與劉備近30載半君臣半兄弟的生死情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諸葛亮臨表涕零，無法說得清，更說不盡的徹骨悲情。
一念為臣虜 興亡夢 秦都宋京何處 江月酹千秋
〈六國論〉涉及北宋滅亡的慘劇。蘇洵不滿北宋真宗和主流建制派與遼國(即契丹人)簽訂的澶淵之盟，認為每年給遼人送上銀、絹，是賂遼而力虧，破滅之道，薪不盡、火不滅，建議禮天下之奇才，並力北嚮，使遼人食之不得下嚥。當時及後世，同意蘇洵者很少，今天歷史學者大都認為澶淵之盟並非不平等條約，其實對北宋有利。蘇洵死後60年，他的政見終於實現了，當時的宋徽宗是一個很想有作為的皇帝，他違背維持了百年和平的澶淵盟約攻遼，但知道單靠宋國不能取勝，於是下了一個闖出彌天大禍的錯誤決定：與金結盟。之後發展，已成歷史：金人發現，原來一直以為強盛的宋國，金玉其外，軍事完全不濟，滅遼之餘順手也把北宋滅掉，還把徽宗和兒子欽宗，一眾宗室、妃嬪和大臣擄走，是為靖康之難。
靖康之難太慘烈，只舉其中戰爭罪行一例說明。有網文胡說，徽宗被俘後竟生了14個子女，可見徽宗之樂不思宋云云。實情很簡單，也很可怕，那些無辜的孩子不少是受俘妃嬪遭金人強姦生下來的，而且，還未計算生下來被殺掉的(見伊沛霞《宋徽宗》)，皇妃如此，其他被擄女性，不堪想像。
〈六國論〉這篇政論辭辯閎麗、出古入今，重啟歷史的願景很浪漫，惟其中的戰國史觀、六國與北宋的類比、對當時政局的判斷，很可惜，都是錯誤的，據此推出戰爭的主張，更屬不幸。
戰爭，不是修辭，一點不美。
■考考你
在16篇指定文言學習材料中，另外還有一詩兩詞也與戰爭有關，你知道是哪三首嗎？
■答案
《登樓》涉安史之亂，《念奴嬌•赤壁懷古》有關赤壁之戰，《青玉案?元夕》寄託了辛棄疾不忘靖康國難北伐金國的願望。
文：林葦葉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範圍包括中文閱讀教學與評估、香港少數族裔學生中文學習、中文教育網絡分析應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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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05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