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期流行：力不從心 唯物倒不如唯心
【明報專訊】內地今年出現了一個新名詞：「躺平」，引起中共極力批判，甚至刪帖、封鎖帳號，但網上討論仍然熱烈。「躺平」指工作了一段時間的年輕人，職位和收入看似穩定，但看不到未來晉升和置業機會。絕望之際，轉念為減低欲望，不再妄想向上流動、不追求奢華生活、不與他人比較、不為虛名奴役自己，只求平平淡淡過日子，空閒時找些喜歡做的事，就好像躺下來，一身舒暢。
年輕人感無力 被動生活衝擊社會
這種生活態度，猶如近年自稱「廢青」的香港年輕人。香港樓價高企，既然買不起樓，倒不如去旅行享受一下？根據國際公共政策顧問機構Demographia調查報告，香港已連續11年蟬聯全球最難負擔的房地產市場，要不吃不喝20.7年才能買得起一個住宅單位。
不止香港，「躺平」生活態度近年在亞洲大城市相繼出現。日本流行「佛系」一詞，代表對事情沒所謂、處之泰然、不費勁、不去鬥爭，甚至面對戀愛，「佛系」青年也會覺得太麻煩，隨遇而安。之後，在網絡上這種心態隨即惹來討論，引發成為「佛系追星」、「佛系工作」，即不去努力追求，等「緣分來了，自然會做到」。
這種「緣分到了」的被動思維，日本管理學家大前研一認為對社會進步並不健康。他曾出版《低欲望社會》，指出日本戰後急速發展，全因一代人努力工作，有欲望去消費，令整個社會處於進步的狀態。然而，自從日本1991年經濟泡沫破滅後，社會陷入「失落的20年」，年輕人不願意背負幾千萬的房貸，對消費、生子、置業完全沒有興趣，衍生「低欲望社會」，日本發展也因此停滯不前。
日有「低欲望社會」 韓現「N拋世代」
「其實韓國近年也有出現『N拋世代』，因為年輕一輩覺得沒有機會向上流，只好拋棄戀愛、結婚、生子、夢想、買樓、人際關係等……甚至形容社會是『地獄朝鮮』。」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全球研究課程助理講師鍾樂偉說。
追本溯源，環觀幾個地區，低欲望的「躺平」思維源自講求競爭的社會。據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2019年的數據，韓國自殺率是成員國中最高，每10萬人就有24.6人自殺，拋離其他地區(日本2018年為14.7人)。首爾的麻浦大橋更被稱為「自殺大橋」，是不少人選擇輕生的「熱點」，政府有見及此更寫下標語，勸人三思，政府亦積極尋找對策，希望降低居高不下的自殺率。
鍾樂偉說，韓國社會競爭大。上一輩受惠經濟起飛，認為只要努力打拼總會找到出路。他們對年輕人期望極高，對成功有既定的想法，如必須考入韓國三大名校SKY(首爾大學，Seoul National University；高麗大學，Korea University；延世大學，Yonsei University)；畢業後加入大公司工作，或者當公務員，再買樓生子。傳統向上流階梯根深柢固，但年輕一代漸漸發現，時代和社會結構已經改變。大企業職位少，升職加薪機會更少，當公務員？重考4、5次，花幾年時間溫習也未必成功，加上當地樓價高企，年輕人置業有壓力，「所以電影《上流寄生族》講的半地下室如此多反響。以前的人住在半地下室、考試院(註)是過渡性質，但現在大家看不到希望，好像一輩子也要留在這裏一樣」。
「向上流機會少，年輕人會反問『點解我仲要咁辛苦做嘢？』所以會形成另一個狀態，不如吃好一點、staycation；買不起樓？索性不結婚不生子吧；考不入大公司？不如減低工作壓力，去便利店、咖啡店做兼職。最重要是，對自己好一點。」鍾樂偉說道。
註：
半地下室泛指房間地面低於室外地平面的公寓單位，空間窄小，租金雖然較低廉，但採光差、嘈吵、缺乏私隱。至於考試院，早期主要為從其他城市到首爾考試的學生提供短期溫習地方，但後來因價格便宜卻成為「韓式劏房」。
電影詰問社會成功的定義
全高雲是韓國年輕獨立電影導演，她接受視像訪問時表示面對「地獄朝鮮」，自己也放棄不少。2018年她執導的《小公女》(Microhabitat；台譯《蟻居女孩》)回應這個議題，主角微笑是「躺平」一族，生活拮据，只做鐘點兼職為生，住在沒有暖氣的家，最後因租金上漲搬離小單位，輾轉借宿舊日樂隊的朋友家中。寄人籬下，嘗盡人情冷暖，但始終無法放棄別人眼中的奢侈品——威士忌和煙。
全高雲坦言，劇本的靈感來自身邊很多朋友，「在韓國，年輕人投身社會後，為了追求買樓、生子等傳統價值觀，不斷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很想寫一個角色，是會堅持自己。我想知道，究竟這些不肯放棄的人，他們的生活是怎樣呢？」
電影結局寫道主角寧願滿頭白髮，患重病不吃藥，也要繼續買威士忌喝。她其實是在詰問社會，面對夢想，是否一定要放棄喜愛的東西？「上流」是否社會上唯一的價值？全高雲說：「有時我會覺得很無奈，為了買樓，家人伴侶、朋友會翻臉，但究竟是否值得呢？但無論以低欲望形式生活，還是對生活有要求，其實也需要大家互相尊重。」
文：袁志敏
插圖：張欲琪
[語文同樂 第5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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