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射箭的兩種方法
【明報專訊】漢初名將韓信年少時窮困潦倒，要依賴別人生活。下鄉南昌亭長看得起他，一直讓他來家中蹭飯吃。如此過了幾個月，亭長太太看不慣，故意把開飯時間提前，韓信來時已無飯可吃，憤而離去。城邊洗衣服的婆婆見他可憐，連續幾十天拿飯給他吃。
後來，韓信助劉邦取得天下，封楚王。他找到接濟他的那位婆婆，贈她千金。又找來南昌亭長，只給一百錢，奚落他說：「你真是個小人，做好事沒能做到底！(公，小人也，為德不卒。)」
韓信對亭長並不公平，在他眼中，亭長養他的幾個月，比不上婆婆送飯的幾十天。古代諺語稱「一斗米養個恩人，一石米養個仇人」，長期受人一石米，習以為常，一旦拿不到，反倒怨恨起施惠者來；而在關鍵時刻得到人家區區一斗米，往往心懷恩德，難以忘卻。南昌亭長一石米養了個仇人，洗衣婆婆一斗米養了個恩人。
同樣道理，永不出錯的人一旦犯錯，受到的責備遠大於長期犯錯的人；總出漏子的人一旦稍為謹慎，受到的讚賞也遠高於幾無紕漏的人。
◆內文
前功盡滅
(《戰國策?西周策》)
楚有養由基[1]者，善射。去[2]柳葉者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左右皆曰善。
有一人過曰：「善射，可教射也矣。」
養由基曰：「人皆善[3]，子乃曰可教射，子何不代我射之也？」
客曰：「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4]。夫射柳葉者，百發百中，而不已善息[5]，少焉氣力倦，弓撥矢鉤[6]，一發不中，前功盡[7]矣。」
◆注釋
[1] 養由基：
嬴姓，養氏，名由基(亦作繇基、游基)，字叔，春秋時期楚國著名神射手，能百步之外，射中柳葉，也能一箭射穿七層甲。曾參與鄢陵之戰，為楚共王報仇，一箭擊殺晉國將領魏錡。
[2] 去：距離。
[3] 人皆善： 當為「人皆曰善」，人人都說射得好。
[4] 支左屈右： 左臂伸出撐弓，右臂彎曲扣箭弦，這是射箭最佳姿勢。
[5] 已善息：已，通「以」，因為。不已善息，不會因為善射而趁機歇息。
[6] 弓撥矢鉤：撥，不正。鉤，彎曲。弓撥矢鉤，弓拉得不正，箭射得彎曲。
[7] 前功盡：
相當於該篇後面的「前功盡滅」，《史記》寫作「前功盡棄」。滅，沒，埋沒。前功盡滅，之前努力建立的功勞，全部白費。
◆語譯
楚國有個叫養由基的人，善於射箭。能在一百步距離之外，射有標記的柳葉，百發百中。左右的人都稱讚射得好。
有一個路過的人見了，說：「的確很會射箭，可以教你射箭之法了。」
養由基回答：「人人都誇我箭射得好，只有您說要教我射箭，您為什麼不替我射那片柳葉呢？」
那個過路客說：「我當然沒法教您左手撐弓、右手扣弦這種射箭之法。您射柳葉，百發百中，固然射得好，卻不懂趁機休息。一會兒力氣用完了，感到疲倦，弓也拉不正，箭也射不直，只要有一次沒有射中，之前積累的功績就全完了。」
●言外言
技與道
金朝文學家元好問寫過一篇〈射說〉，提到：「射，技也，而有道焉。」射箭，有其技巧，也有其道理。
養由基能百步穿柳，百發百中，但在看客眼中，就算萬發萬中，只要有一發不中，他一世英名就毁了。百步穿柳，那是養由基射箭之「技」；過路客教他要懂得休息調整，以免前功盡滅，那是射箭之「道」。
〈前功盡滅〉收於《戰國策》，是縱橫家蘇厲用以勸說秦國名將白起的寓言。秦昭襄王十四年(公元前293)，白起在伊闕打敗韓、魏聯軍，殺魏將犀武。公元前282、281年，又先後攻佔趙國藺、祁、離石諸城。公元前281年，白起帶秦軍進攻魏國首都大梁(今河南開封市)，西周國亦危在旦夕。蘇厲讓西周國君派人向白起說了這個故事，勸白起見好就收，不要「前功盡滅」。
白起善於攻城略地，平生未嘗一敗，是真正的「百戰百勝」，一如養由基之「百發百中」。然而攻城略地，只是戰爭之「技」；收斂鋒芒，適可而止，才是戰爭之「道」。白起後來打贏長平之戰，消滅趙國主力達四十萬眾。秦昭襄王想趁機滅掉趙國，白起卻認為趙國其內實力仍存，其交廣交諸侯，不宜貿然進攻。白起算是明白了戰爭之「道」。
白起因戰功昭著，獲封「武安君」，是萬世稱頌的名將。但因攻趙一事，與秦王意見不合，遂稱病不起，拒絕帶兵，被秦王貶為普通士兵，「前功盡滅」，最終更被賜死。可以說，白起深明立身之「技」，卻不明處世之「道」，落得個悲劇結局。
今天我們常說IQ(Intelligence Quotient智力商數)、EQ(Emotional Quotient情緒商數)並重，IQ就是「技」，EQ就是「道」。掌握技能固然重要，明白事理可能更重要。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語文同樂 第54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