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故事：寂寞大臣
【明報專訊】寂寞大臣無法輕易處理民眾的寂寞問題。他不是沒有嘗試過推動不同的法案，從而讓寂寞問題得以紓緩。然而，當民眾再次隨意容讓寂寞滲入靈魂與骨髓，他唯有在議會中提出新的法例，只是享樂主義派從來都愛在議會中搞對抗，要通過法案絕非口說般輕易。
寂寞大臣一直認為寂寞是與人是否有理想的睡眠狀况相關，而寂寞滲透不見得與「夢」沒有關係。他知道人之所以發夢有時是為了圓夢，圓夢是為了滿足被壓抑的欲望，且因着夢的凝縮作用，把各種欲望集中處理。他原以為夢可幫助改善寂寞問題，然而，研究顯示，人開始發覺夢原是偽裝，除了把潛意識提取出來，發夢其實在逃避個人意識上的審查，故夢是否能治療寂寞根本是難以說得準的。且人在夢醒過後，因察覺到現實世間並非如夢一樣，於是對生活甚至生存的意義反更趨向負面，寂寞感倒因而大大提升。寂寞大臣曾要求民眾在每晚睡覺之前必須觀看指定電視台的劇集，從而減少民眾在夢中受到前意識的打擾。可是，由於民眾對法案提供的樣板式劇集感到納悶，後來又有些視光師以睡前受藍光影響為由提出反對，寂寞大臣在法案推行不到半年，無奈地把法案撤回。
於是，寂寞大臣決意擬寫新規定，企圖再在議會中通過。他明白到夢除了有滿足欲望的作用，亦可以是人對自己的一種補償，他一直堅信人的寂寞源於人格缺欠，而夢境就是人在潛意識裏的影子原型Shadow Archetypes。他要恢復民眾在人格上的心理平衡，就非得要在人的行為上予以配合，從而令人在夢裏能起較完整的補償作用。故此，他主張「派錢」，並指定要把錢花費在購買「新」的產品之上，因為新是補償舊的最佳方式。而在新的生活方式裏，人格面具得以打破，人格也會更加健全，而寂寞問題亦可得以改善。
想不到法案竟在享樂主義派的大力支持下全面通過，享樂主義派認為法案史無前例地觸及人類的深層價值與追求，但寂寞大臣倒沒有這種考慮，他只考慮到寂寞問題。自從新的寂寞法案獲得通過，民眾都爭先購買新產品。而根據寂寞問題快速測試的研究結果，證明寂寞問題已開始得到改善。寂寞大臣眼見過去未達到如此理想的效果，決意再次提出新一輪派錢措施，為求使民眾對追求新產品達至上癮的程度，如此，改善寂寞問題的意義才能得以維持。
終於，寂寞大臣在議會上受到各個組織的一致稱許，享樂主義派的代表人物更表示，現在更期待晚上睡覺的時刻，有時會發個特別好的夢，有夢見自己開始使用新產品的，有戲謔夢見自己為追求新產品而在長長的隊列中；甚至有人直接夢見自己擺脫了寂寞，快樂地在酒吧裏享用着上等的紅酒。寂寞大臣因逐漸改善了寂寞問題，已不再聽到過往一直籠罩着要他下台的聲音。從前離開了的親信和智囊，在身邊人的鼓勵下，再次回到寂寞大臣的身邊，與他商討未來達至「寂滅」的境界。他深信寂寞雖然無處不在，但只要有他這位「寂寞大臣」存在，所有寂寞問題都毋須畏懼。寂寞大臣感到相當滿足，亦感到這是對他個人最佳的補償，怎料到當初擔任寂寞大臣的決定會帶來如此的成就？他終於達到了平生以來的事業高峰，就像做夢一樣。
在這個風雨交織的星期六晚上，寂寞大臣工作後獨自挺進酒吧。雨沒有停止的迹象，他唯有一個人待在酒吧裏跟紅酒說話。酒氣愈濃，寂寞大臣由最初的愜意變得發呆，他凝望着天空，雨就是不住地下，重複的雨水打在酒吧外的簷篷上。他開始納悶，唯有再叫一杯紅酒。他不住在打手勢，向那位背對着自己的年輕女侍應作表示，然而女侍應只一直和兩名高大男子攀談。從女侍應背面不住在搖擺的婀娜身段，加上笑聲耳語不絕，她看來相當享受。直至女侍應轉過臉來，寂寞大臣才赫然發覺她就是舊相好，他擔任寂寞大臣之初，還不是因為被她拋棄了而無法放下。如今再次跟她相見，他心頭竟冒出一種難以抵抗的空虛感，就像是無以名狀的憂戚。寂寞大臣撫着空洞的酒杯，心裏開始回想起多少個曾經無法做夢的晚上。
■作者簡介
陳志堅
中學中文教師。著有散文集《時間擱淺》、小說《離群者》、《無法預知的遠方》等，主編《情味?香港》，作品亦散見於報章與文學雜誌。
文：陳志堅
圖：bengoode@iStocks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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