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只道尋常〉 「尋找消失中的香港」──黃大仙
【明報專訊】一排井然陳列的樓房牽扯出鐵鏽斑駁，各家各戶的冷氣機掛在舊式窗櫺上，就像人探頭窗外，問今是何世。到底誰人多少世代仍久居在新蒲崗的樓房內？自啟德機場落成，原來人煙縹緲的地域逐漸設置工廠，礙於無法抵受社會飛騰，物價漲企，新蒲崗成了小資本家經營事業的濫觴[1]，不論開創電子鐘表業或是布料製品廠，這裏曾為一代香港人提供餬口的機會，只是好些住戶就像無端墮進裂縫，流徙的心靈巴不得樂見安頓，員工安分地遷入，家庭與工作從此永不分離。時至今日，景福街仍有多少舊街坊留守，雖不至窠臼[2]，卻仍老實地孜孜矻矻[3]，過着浮名浮利何濟於事[4]的生活。
當我們抬頭仰望高亢的藍天，費不了多少餘勁，我們只珍視這裏曾經嚙膚蝕骨換來的生活質感，卻豈敢咬嚙[5]外頭大世界的美好？新蒲崗逐漸成為首創事業的理想地。只要想望創造新事業的年輕人，都會想起這裏，雜誌社、舞蹈室、網絡公司等遷入，逐漸成為新蒲崗的新興生態。瞥看左右兩排粉紅色牆身的樓房，地面活脫成髮舍、打印舖、粉麵店，這裏是貨真價實的實用，若不是神經質使然，怎會無端造訪新蒲崗？記憶裏頭難免只曾想起她的樸實與真率。
什麼時候我們堪想起新蒲崗？「無事不登三寶殿」一直是對新蒲崗的唯一想像。印象裏頭，要提起這裏的建築，記憶裏大概只有越秀廣場、星光實業、日昇文具和考評局。自從越秀廣場前身的麗宮戲院結業，又聽說UA院線即將在這裏重啟院線，似乎可以為這裏本已索然無味的生活再添上繽紛。至於大有街的星光實業，自六十年代起成了這裏的地標，梯形的大廈建築甚具氣魄，形態有如巴黎奧斯曼大道的「老佛爺」百貨，都是當地劃時代的梯形建築。尤其工廈中的「紅A」品牌標記，好容易戳出好些生活記憶，碗碟、水桶、垃圾箱、花瓶、果盤，七十年代甚至為了九年免費教育製造的書喼，總之是「紅A出品」都可信賴，相比起街頭無懼裝出壞痞相[6]的小混混所售賣的次貨，「紅A」本來就是廉價耐用的保證。
那頭衍慶街日昇文具店坐落在康璟護老院(前身是麗斯戲院)側，店面紅底白字招牌給五色彩帶遮蓋，店舖名字老早家傳戶曉，店主溫濡，倒不需伎倆唬住街坊街里。店內商品鋪陳，中間貨架開出左右兩路，各式貼紙、賀卡、玩意自由選購，開宗明義。然而，這裏唯一眼熟的，就是四處曾是電影拍攝場景，杜琪峯尤其喜愛，從《暗戰》、《大隻佬》到《大事件》，以至後來一眾導演相繼開拍《魔警》、《樹大招風》、《東方華爾街》等，《某日某月》更借用了日昇文具店為主要場景，似乎這些地景相較起考評局更為人津津樂道。
從新蒲崗往外頭伸出一截脖子，就可窺視新蒲崗旁的牛池灣與彩虹，這裏都是為了尋常百姓家存留的土地。若啟德機場擴建推動了新蒲崗的蓬勃，那麼石硤尾一場大火則促使了公營房屋的出現。彩虹邨的出現，以「彩虹」為名，或許是為了祝福居民往後生活康泰，就如新蒲崗為便誘惑商賈，街名改為「大有、雙喜、三祝、四美、五芳、六合、七寶和八達」，吉兆之意顯然易見。然而，意料不到的是基於彩虹邨的多姿，舉凡周末，彩虹邨停車場天台竟成了國內與海外旅人爭相留影的地方，居民卻愛理不理，小孩眼睛瞇起，不忍卒觀[7]，你有你攝影，我有我射籃，毋須搪塞[8]蜚語[9]，反正生活形態無法回溯從前，只要不被憋住，誰都可自由地演活各種生存方式。牛池灣鄉更是典型，半露天牌檔依舊，雖然瀲艷[10]漸褪，數代人卻曾在這裏落地生根，在平凡日子中悄悄滋養對生活的想願，「牛斗之墟巍然見滄桑，池終難囿火中觀鳳凰」，這種艱險奮進、困乏多情[11]的生活風尚，不止是談資，更像朱雀橋邊野花，烏衣巷口夕暉 [12]，只要人情依舊，哪管他中秋佳期不佳期，燈籠依然高掛，魚肚、炸枝竹、蝦米、花膠一一排開，任君選擇。
若不是閒逛與遊歷，旅人多少沒有想到此地，新蒲崗、彩虹與牛池灣，向來都是被人遺忘的尋常之地。
．事
- 描寫進出新蒲崗、彩虹與牛池灣時人們的生活方式與生存之道；敘寫此地的實用價值，是尋常百姓工作與生活的地方。
．景
- 描寫新蒲崗、彩虹與牛池灣不同的建築與人們的生活形態。
．情
- 抒發對社區的欣賞，因為它容得下百姓平淡樸實地過日子。
．理
- 帶出簡樸的生活方式雖是尋常，卻值得珍視。
◆註釋﹕
[1] 濫觴︰本指水流發源的地方，現用作比喻事物的開端、起源(觴粵音︰相)
[2] 窠臼︰本指舊式建築門下承受轉軸的臼形小坑，現用作比喻陳舊、一成不變的規格模式(粵音︰科扣)
[3] 孜孜矻矻︰意謂勤勉不懈的樣子。語出王安石《雨霖鈴》(粵音︰枝枝迄迄)
[4] 浮名浮利何濟於事︰意謂功名利祿如浮雲，對生活毫無幫助。「浮名浮利何濟」語出王安石《雨霖鈴》，轉拓化用
[5] 咬嚙︰比喻纏住不放，再三懇求
[6]痞相︰指流氓無賴的樣子。(痞粵音：鄙)
[7]卒觀︰卒，完結；卒觀指停止觀看
[8]搪塞︰敷衍，隨便應付
[9]蜚語︰流言，沒有根據的說話
[10]瀲艷︰
水滿光耀的樣子，此處用作形容陽光耀眼。(瀲粵音︰斂)
[11]艱險奮進、困乏多情：
語出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校歌：「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
[12]朱雀橋邊野花，烏衣巷口夕暉︰
化用自劉禹錫《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 ，烏衣巷口夕陽斜。」
文、圖：陳志堅副校長
文：陳志堅 - 作家、中學副校長、中國語文科、中國文學科主任。創作小說、散文、新詩。著作包括《紅豆糕的歲月》、《無法預知的遠方》，主編《情味?香港》。
[語文同樂 第35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