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沈學翹(嘉諾撒聖心書院，中五)
金屬碰撞的聲音自門把傳來，細細的，卻又是激烈的，我知道那是母親回家的訊號。果不然，厚重的門板後，鑽出的是母親疲倦而暗淡的臉。我接過她手上的東西，看着她有些許遲鈍的動作，笨拙地把已經被磨蝕得不堪的老鑰匙再度轉出，奏着一首首不成調的曲子。
我家的大門有三把鑰匙，一把是我的，一把是母親的，一把不屬於誰的。我曾問母親，要不要用那把不屬於誰的鑰匙換掉她那殘舊的鑰匙，她卻總是回答我「沒關係」。那把可悲的鑰匙就這樣，一直在飯桌上躺了數年，完好無缺，一如它被丟下的那個早上。
憶起刺骨的空氣，那是數年前一個寒冬的早晨，我蜷縮在溫熱的被窩裏，漆黑把我完全包裹着。沒聽到母親對我的埋怨，父母久違的交談、吵鬧聲卻絲絲傳入耳蝸。軟軟的被子成了我最堅硬的保護罩，把我的身體和外界完全隔絕。耳語聲最初只像小黃豆般大，它漸漸發芽，長成了一棵帶刺的大樹，尖刺爭先恐後地攻擊在被窩的我。我感覺到一股熱流流過臉頰，我想我是痛得哭了。
「你這幾天到哪去了？你不會先說聲的嗎？你以為……你的女兒……是你家嗎？」
「……你以為我一個人養不活自己和女兒嗎？」
一聲聲絕望的嘶叫中，金屬掉落的聲音卻異常響亮，我想他是最後一次使用那鑰匙了。我用一個極為可笑的姿勢在被窩裏扭動着，擦去不停滑落的淚珠，像是個瘦弱的平民，卻被勇敢的將士捨棄而去。門板落下發出巨響，然後外頭變回一片寂靜。
我拉起被子跳下牀，白花花的燈光灑落在眼皮上，我花了點時間適應。而前一秒的狼藉彷彿從不存在，我緩緩地走出大廳，只見母親一如既往地站在飯桌旁，臉上並無太多表情，但低垂着的肩膀卻告示着她的無力。他的鑰匙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飯桌上，成對的鑰匙扣一紅一藍，像是在苦笑着。
我再也沒丟失過鑰匙。
盯着母親的倦容，我從她的手上接過背包、一些文件、一把殘舊的老鑰匙。鑰匙上的光輝已被歲月磨去，匙扣換成我在她生日時送的掛飾，不太結實、是手做的，像是伴着她那把久經風雨的鑰匙。這些年來我改變了很多，我把課本和她的東西搬到一旁，端出剛才做好的飯菜，希望仍是熱的。
「歡迎回家。」
即使失去了誰的守護，我們仍要堅強地走下去。我們不約而同漾起一抹微笑，我想不管再過多久，我們會繼續用那兩把鑰匙，不管經歷了多少，不需更替。
【文章經修改】
■啟導站
作者用心經營「鑰匙」，讓它起着串連的作用，帶出一把是我，一把是母親，另一把不屬於誰，卻在文章後段暗示曾屬於誰，這是值得欣賞的地方，作者在故事鋪排上花了心思。我頗欣賞首段母親開門的描述，然後文尾「歡迎回家」，感覺輕描淡寫卻感情真摯，而且給我一種無聲勝有聲的情感表現。母親為了這頭家苦撐着，回家時一臉疲倦，女兒深深體會她的辛勞，故煮好飯菜，等母親回家一起吃；透過最日常的吃飯情節，呈現相依為命的深情。通篇沒刻意煽情，沒故意用陳腔濫調的對白堆砌造情，反而從生活小節着眼，輕一點，卻動人。
當然故事上尚有可更進一步的地方，例如第四段夫妻爭執的幾句對白，或可嘗試不用對白，或少用對白，來強化「無聲勝有聲」。夫妻情淡，到了最後，或許已不是爭執了，反而是父親輕輕放低鑰匙，母親無言忍淚，結束一段感情。同時，情感的抒寫可在側面烘托上下點功夫，家裏的東西都是家的象徵，此後的變化為何？而鑰匙除了用來開門之外，也該是通往人與人之間心靈的關鍵，若作者在這立意上再多思考發揮，會是一篇很不俗的言情作品。
整體而言，以家庭問題作題材的作品頗多，寫來感動人心的卻少，我想是多數作者皆着墨於呈現爭吵、悲情，最終容易過於「造情」、「造景」、「造氣氛」，忽略最重要的一點──現實題材，宜由「真」開始，用心靈感受生活，然後平實的書寫。除非，作者想以更高的文學技巧作更多藝術安排，則作別論。
■文評人
殷培基
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職中學教師。著有小說《爆籃》系列、《武神少年》系列、《怪病》、《摘星老師的範文18篇》。喜歡寫作，喜歡教學，喜歡荒誕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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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
． ＿＿＿＿的一天
． 如果可以新增一條校規，你會新增什麼？
． 自訂題目
整理：陳綺雯
[語文同樂 第3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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