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文學?走進老人家的內心：夢蘿的社會關懷
【明報專訊】近日香港有一些以關懷社會為題材的電影，這是好的事情，但如何關懷？是否把人物最失控、最無助的狀?拍下來就可以呢？我們或要小心，這些戲劇性的場面，很容易變成另一種「奇觀」，反過來傷害了我們希望關心的人物，沒有真的讓我們了解他們的內心。愛麗絲．夢蘿的〈湖景〉或可以給我們一點啟發吧。
我十分喜歡愛麗絲．夢蘿(Alice Munro, 1931-)的小說，抒情的語調，富意象的敘事，小說中的人物遠離典型的面貌，但總不會與現實生活脫節。她的文字能讓讀者慢慢讀細細想，思考生活被忽略的問題，在急速的生活中，重新感受思想是可以如此的纖細、敏感。夢蘿在1970 年代已經受到評論家的注意，2013年摘下諾貝爾獎，以短篇小說聞名，無論在題材上或風格上，她的作品不是「搶眼的」那種，不賣弄花巧的文字藏着自信，等待有心人把書頁翻開，與遠方的作者溝通。
夢蘿喜歡寫女性，她筆下的女子默默與生活作戰。〈湖景〉(In sight of the lake)是一篇收於小說集《親愛的人生》(Dear Life, 2012)中的精彩短篇。故事講述一位老人平凡的一天，她的記憶力開始倒退，行動不便，她的一天是如何度過的？
小說開始沒有說明人物的背景，我們只知道名叫南西的老人要到某小鎮看醫生，她記錯了時間，所以要重新安排，小說由一件日常生活的瑣事開始，但已經很自然的引入了小說的主題 ──忘 / 記。
跟着老人家腳步一同經歷
我們一直跟隨南西去找醫生，走進她的生活，與她一起在海曼這個小鎮迷途。小說有不少伏線，帶出加拿大老人家孤獨的生活，例如她到了海曼，看到路牌上寫?：「人口一五五三人」，當年輕人搬到大城市工作，老人家留下來生活，然後讀者會想像數字會一個個的減少，這些細節都非常感人。
南西在海曼始終找不到那位醫生，但她遇到一個打理花草的男人，他一個人在工作，很沉靜的，但這男人與南西似乎頗談得來。他們的對話佔了小說很大的篇幅，讓讀者感到南西對他的好感，但他們的關係沒有明確的交代。
我們繼續跟隨南西的步伐，她最後走進了湖景安養之家，裏面地方很大、很優雅，但一個人也沒有。她猜想工人都下班了，天色逐漸變黑，她感到有些害怕，然後作者寫道：「她張嘴想大叫，卻叫不出聲。她開始全身顫抖……」小說緩慢的語調開始有變化，然後小說這樣作結：
旁邊有個女人，名叫珊蒂，寫在她戴的領針上。反正南西也認識她。
「我們該拿妳怎麼辦才好？」珊蒂說。「我們只是想幫您換上睡衣，妳卻像隻害怕被做成晚餐的雞那樣亂跑。」
「妳一定是作夢了，」她又說。「妳這次夢見什麼？」
「沒什麼，」南西說。「我夢見以前我丈夫還活?的時候，那時候我也還在開車。」
「妳開的是好車嗎？」
「是富豪。」
「看吧？妳的腦筋靈光得很。」(王寶翔譯)
到了最後，我們知道南西其實沒有到過海曼，她只在回憶以前的事情，夢到她過世的丈夫。夢蘿這種寫法不是為了營造懸念，而是呈現老人家腦海中的世界，對他們來說，這是過去，也是現在。這篇小說讓讀者與南西一起經歷忘與記，我們不是站在局外人的位置來同情。關心社會議題的作品，可以有不同的表現方法，夢蘿的小說是其中一種可能性。
文：黃淑嫻
圖：資料圖片
文：黃淑嫻 -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語文同樂 第25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