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詞漫談﹕道在屎溺
【明報專訊】˙屎﹕甲骨文→(圖)
˙尿﹕甲骨文→(圖)
１．《莊子》之道
東郭子問莊子：「所謂『道』，在哪裏？」
莊子答：「無所不在。」
「你就說清楚在哪兒吧！」
「道在螻蟻身上。」
「怎麼那麼卑下呀？」
「道在野草上。」
「這不更下等了嗎？」
「道在磚瓦裏頭。」
「怎麼愈來愈低下了呢？」
「道在屎溺中。」
東郭子沒話說了。莊子說：「你的問題，沒接觸到『道』的實質。像在市場挑豬，豬的小腿最不容易長肉，愈往下，愈能知道豬的肥瘦。『道』也一樣，愈低微愈明顯。」
這段對話載於《莊子•知北遊》，成語「每下愈况」、「道在屎溺」便出於此。莊子意指「道」離不開萬物，萬物不分貴賤，愈是低賤卑微的地方，愈能體現「道」。最卑污的，當然是屎尿。
２．文雅寫法﹕矢
「屎」、「尿」二字，也有其發展之道。「屎」字甲骨文寫作「(見圖文1)」、「(見圖文2)」，是個會意字。上面是半蹲的「人(尸)」，下面幾點是糞便，一看就知道他在做什麼。這大概是「屎」字最早的寫法。
先秦文獻很少用「屎」字，《莊子》以外，只有《韓非子》提過一次「牛屎」。《詩經•大雅•板》裏頭也有一個「民之方殿屎」，但「殿屎」解呻吟，也寫作「唸(見圖文3)」，「屎」音希，與糞便無關；到了漢代，「屎」字更幾乎絕迹。也許古人覺得不雅，不肯直寫，就借用同音的「矢」字。
又舉《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為例。名將廉頗和姦臣郭開有仇，晚年被迫離開趙國；後來秦軍攻打趙國，趙王想起廉頗，於是派人去看看他的情况。廉頗很願意再次為國效力，高興地請使者吃飯，為了顯示自己寶刀未老，他足足吃了一斗米、十斤肉，還披甲上馬，展現武藝。可惜使者受郭開賄賂，回去向趙王報告：「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廉將軍老是老了點，但飯量不錯。不過吃一頓飯，卻去了三次廁所)」趙王聽了，覺得廉頗已老，就不再召他回國。「三遺矢」就是「拉三次屎」，「矢」假借為「屎」，以後「三遺矢」就用來形容年老體弱。入詩入文，是常用的典故，文雅得很。
３．胃﹕屎肚
「屎」小篆寫作「(見圖文4)」，隸定為「(見圖文4)」。《說文解字》：「糞也。从艸，胃省。」「(見圖文4)」上面是「艸(草)」，清代學者王筠解釋，「草」表示雜亂的意思，雜亂和「屎」沒有必然的關係，這個說法似通非通。「(見圖文4)」下面是「(見圖文4)」，「(見圖文4)」就是胃，下面加「肉」又寫作「(見圖文4)」，再簡化為後來的「胃」字。胃和「屎」又有什麼關係？清代學者徐灝說，「(見圖文4)」中間的「(見圖文4)」，和「糞」字上面的「米」形狀差不多，兩者都是糞便，而不是米飯的「米」字。徐灝的說法大致可信，廣東方言仍有把「胃」叫作「屎肚」的，清宣統辛亥年(1911年)《東莞縣志》寫得很清楚：「胃謂之『肚』，又謂之『屎肚』。」
４． 屎尿皆會意字
受「矢」和「(見圖文5)」的影響，「屎」俗字又寫作「(見圖文5)」和「(見圖文5)」。大概要到唐末，从尸从米、有糞便之義的「屎」字才正式出現。「屎」上面的「尸」是人形，「屎」的下面和「糞」、「(見圖文5)」上面、「(見圖文5)」、「(見圖文5)」中間一樣，都有「米((見圖文5))」，當屬一脈相承。這個「屎」字，上有人，下有糞便，和甲骨文「(見圖文5)」、「(見圖文5)」竟然不謀而合。
也有人說，「徙」古文寫作「(見圖文5)」，「屎」是「(見圖文5)」的變體。「屎」本是遷徙的「徙」字，假借為糞便的「(見圖文5)」字。這種說法似不足信。
至於「尿」字，甲骨文寫作「(見圖文5)」，「人」前面有幾點水，也是一看就知道他在做什麼。和不雅的「屎」字一樣，十分形象的「尿」也很罕見，古人常借用「溺」。莊子所謂「道在屎溺」，「溺」就是「尿」了。
文：洪若震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 》系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