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人都喜歡錢，孔子也喜歡，他承認：「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但又補了一句：「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在孔子看來，來路不明的錢財，不要為好。所以，他又說：「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孔子並不拒絕富貴，只是不取不義之財，視之如浮雲。後世許多讀聖賢之書的人，倒是視財如命。諺語所謂「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只要是錢，管它義與不義、橫與不橫，拿了再說。清代小說家蒲松齡，看透了這類金玉其外的讀書人，於是借一隻博洽知理的老狐狸之手，狠加訓斥，讓他們也知道一下「富貴如浮雲」的道理。

〈雨錢〉 《聊齋誌異》

濱州一秀才，讀書齋中。有款門[1]者，啟視，則一老翁，形貌甚古。延入，通姓氏，翁自言：「養真，姓胡，實狐仙。慕君高雅，願共晨夕。」生故曠達，亦不為怪。相與評駁今古，殊博洽，鏤花雕繢，粲于牙齒[2]，時抽經義[3]，則名理[4]湛深，出人意外。生驚服，留之甚久。

一日，密祈翁曰：「君愛我良厚。顧我貧若此，君但一舉手，金錢自可立致。何不小周給？」翁嘿然。少間，笑曰：「此大易事。但須得十數錢作母[5]。」生如其請。翁乃與共入密室中，禹步[6]作咒。俄頃，錢有數十百萬，從梁間鏘鏘而下，勢如驟雨，轉瞬沒膝，拔足而立，又沒踝。廣丈之舍，約深三四尺餘。乃顧生曰：「頗厭[7]君意否？」曰：「足矣。」翁一揮，錢畫然而止，乃相與扃戶[8]出。生竊喜暴富矣。

頃之，入室取用，則阿堵化為烏有，惟母錢十餘枚尚在。生大失望，盛氣向翁，頗懟其誑。翁怒曰：「我本與君文字交，不謀與君作賊！便如秀才意，只合尋梁上君交好得，老夫不能承命！」遂拂衣去。

■註釋：

[1]款門：款，敲打。款門，叩門。

[2]鏤花雕繢，粲于牙齒：比喻藻飾詞語，談吐典雅雋妙。

[3]抽經義：抽，抒發，闡發。抽經義，闡發經典義理。

[4]名理：魏晉時期，辨析事物的是非、道理，稱為「名理」，也指後世清談家辨別事物是非同異的理論。

[5]母：母錢，指本錢。

[6]禹步：指跛行，相傳大禹治水，跋涉山川，積勞成疾，以致半身不遂，無法雙足交替前行，人稱「禹步」。後世民間巫師、道士作法，步法多仿效大禹，故也稱為「禹步」。

[7]厭：吃飽，滿足，後又寫作「饜」。

[8]扃戶：扃，[粵]音炯平聲，gwing1，原指從外面關門的門閂、門�u，用作動詞，指上閂、關門。扃戶，關門。

文：香港中大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