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有茈j老農耕文明傳統的國度,人們對商人的印象多半是負面的,「無商不奸」、「為富不仁」之類的標籤隨處可見。不過,如果我們能夠回到一兩百年前的廣州老西關,訪一訪街頭的多家善堂,想一想這些善堂的主要投資者——粵商群體為保障它們的可持續運作所付出的腦力和心血,再看一看亂世堛漱@介貧民多半只能在這堥D得一碗稀粥、一味草藥,乃至一口薄皮棺材的情形,你大概也會同意,歷史事實要遠比那些標籤複雜。作為個體,粵商必也有好有壞,但作為一個群體,他們收留棄嬰、贈醫贈藥、施粥捐棺……種種努力給那個亂世增添了不可多得的亮色。仔細審視這段歷史,我們或許可以由小見大,重新發現與思考粵商群體的歷史貢獻。文/圖﹕廣州日報
昔日「棄嬰島」 佔地20畝奶媽300名
說起位於東山鬧市的百子路,在廣州幾乎無人不知,但若說起「百子」二字的由來,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其實,這個地名恰與200年前附近一座育嬰堂有關。據《兩廣鹽法志》記載,乾隆7年,廣州鹽商沈宏甫等人徵得地方官同意,在大東門外買了20多畝地,蓋起了一座育嬰堂,專門收養被遺棄的嬰兒。這座育嬰堂有哺乳房230間,僱了300餘名專職奶娘。粗略算一下買地、蓋房、維護、支付奶媽和工作人員的薪水、棄嬰衣食等各項花銷,這的確是個「燒錢」的工程,而在育嬰堂的修建以及運作過程中,主政者不過是寫個批條,再幫茼[喝吆喝。掏出大把真金白銀,並且奔走忙碌的,還是商人。
不過,百子路附近的育嬰堂並不是廣州第一座撫養棄嬰的機構。事實上,它是由西關第七甫的育嬰堂遷建而來,後者才是棄嬰收養機構的「鼻祖」。按《兩廣鹽法志》的說法,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兩廣總督石琳、巡鹽御史沈愷曾等人發動多名鹽商捐錢捐物,在第七甫買下一座廢棄的園林,蓋起廣州第一座育嬰堂,設有哺乳房20多間。這座育嬰堂一用就是90多年,只是後來收養的棄嬰愈來愈多,地方愈來愈不夠用,才搬去了百子路的「新家」。
那麼,廣州為什麼早在300年前就開辦了棄嬰收養機構呢?這個呀,還得從康熙當年的「最高批示」說起。
話說康熙吸取明朝亡國的教訓,從維護社會穩定起見,不但向百姓承諾「永不加賦」,而且多次對地方官頒發上諭,要求他們實行「恤政」,興辦慈善機構,收養「鰥寡孤獨及殘疾無告之人」。天子命令一下,廣東的地方官聞風而動,然而,在「官商合辦」的模式之下,真正買單的還是粵商。
給粥給衣給H位 送醫送藥送棺材
現在的「棄嬰島」,收留的多是令父母失去信心的殘疾嬰兒,300多年前的育嬰堂,收留的則多是女嬰。當時,由於「男尊女卑」的制度規範,民間溺女成風,有的人家接連生下女孩,就接連溺死,直到生了男孩為止。因此,育嬰堂開辦之後,就在城內各處張榜告示,收留棄嬰,尤其是被棄女嬰;如果有人將棄嬰送至堂內,育嬰堂還會依照路途遠近,向對方支付路費。育嬰堂最重要的僱員是奶媽,她們多是貧家少婦,並且一定要身體強壯,才能達到「入職」要求。一個專職奶媽,每月能掙一O銀子,此外還有定量米面發放,足可支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
面對溺女成風的社會現實,育嬰堂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但粵商的慷慨和在管理細節處的用心,令人時隔數百年之後仍然欽佩不已。
如果說清代中期的育嬰堂還因天子命令的存在,而與官方有千絲萬縷之聯繫的話,晚清年間林立於西關一帶的善堂則帶上了更為鮮明的民間色彩。彼時的清政府江河日下,連對外賠款、對內平叛的錢都沒有虒芋A根本管不了慈善機構這樣的「閒篇兒」。本來已是亂世,老天爺偏偏還變茠k,用水災、旱災、瘟疫、饑荒輪番欺負人。嗷嗷待哺的人、衣不蔽體的人、缺醫少藥的人以及倒斃路旁的人,幾乎隨處可見,構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悲慘世界」。
「九善堂」多半位於西關
官方救濟不力,這個「悲慘世界」僅有的庇護者就是由民間力量主導的善堂。根據學界的研究,當時的老廣州少說也有十幾家善堂,資金實力最雄厚的有9家,史稱「九善堂」。以建於十八甫南的廣州第一家善堂——愛育善堂為基點,隔壁是述善善堂;往東走幾里就到了位於當時靖海門外的廣濟醫院和廣仁善堂,再往東就是惠愛醫院了;往北走一點,則是位於十一甫的崇正善堂和位於第七甫的明善善堂;再往北多走幾步路,則是最有名的方便醫院。
這些善堂有一多半位於西關工商業發達之地,另有一小半雖在西關之外,卻也是由富有的商人主持打理。比如,成立於1871年的愛育善堂,是由在洋行打工起家、後成巨富的商人白倫生投資創辦的,崇正善堂則有知名企業家陳啟沅的投資,方便醫院也是由穗港紳商乃至華僑的捐款辦起來的。可以說,粵商群體與善堂的存在如影隨形,盛衰與共。
合辦救災公所聯手賑災
與育嬰堂、普濟院等「功能單一」的慈善機構不同,廣州各大善堂的「業務」幾乎都是「綜合性的」。施粥施衣,贈醫送藥是善堂最主要的工作。各善堂都僱有專職醫生,免費看病,365天不間斷,一般上午堂內坐診,下午上門治療。如果病人實在無家可歸,有條件的善堂也會收留他們住下,待痊癒之後再離開。
等到天一轉冷,各大善堂又會忙茬]粥攤,送寒衣。粥攤多在善堂附近,根據1926年《廣州民國日報》的一份報道,善堂施捨的免費粥熬得很稠,還加了薑片禦寒,「足可果腹」。
話又說回來,亂世之中,能獲得救助者終歸是幸運的少數,凍斃、餓斃乃至病斃街頭者屢見不鮮,因此,各善堂都有一項特別的「救助業務」——買墓地,設義塚,替那些莫名倒斃街頭的人收屍,讓他們入土為安。
買鋪買田收長租 救急救窮有資本
賑災也是善堂最重要的活動之一。翻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老報紙,每有災荒報道,總會提及善堂。1898年,廣東鬧饑荒,米價飛漲,各善堂紛紛購米入穗,平價銷售,救助饑民;1903年,廣東火藥庫被燒,各善堂火速派醫生前往現場救治傷者;1908年夏,三江暴漲,水災嚴重,各善堂合辦救災公所,聯手賑災……在官方救助幾乎癱瘓的情況下,善堂的確是災民在淒風苦雨中的唯一指望了。
不管是現代的慈善機構,還是近代的善堂,若想做出規模,經費籌集和資產打理就一定是重中之重。廣州的各大善堂都是由經驗豐富的商人主持打理的。他們不管是在善款募集,還是在資產打理上,都費心費力,各顯其能,以求長遠發展。
不過,如果善堂運作全靠社會捐款,就會面臨收入不穩定的困局。因此,不管是創辦者的自有資金,還是募來的善款,善堂多會使用其中的大部分資金,或買地買鋪,再到市面上放租;或放入典當行,收取相對較高的利息。這樣,租金和利息就可以支付善堂的各項開支,本金得以不動。用行內的話來說,前者叫做「以土養業」,後者稱為「發典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