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經中文：不禽不獸的蝙蝠——蝙蝠弄乖
【明報專訊】西方萬聖節前夜(Halloween)將至，人們好用蝙蝠作為節日裝飾品，為什麼蝙蝠會成為萬聖節的象徵呢？
萬聖節或源自古凱爾特人的「夏末節」(Samhain)。古凱爾特人把11月1日當作新年之開端，10月31日晚上豐收季節結束，開始慶祝。節慶有篝火和祭祀，燃燒農作物，也焚燒動物，因為當晚死神也會出現，要為祂獻上祭品，同時穿上奇怪的服飾，讓死神認不出自己。火光不免引來撲火的昆蟲，捕食昆蟲的蝙蝠也會出現，蝙蝠因此和這個節日扯上關係。
而蝙蝠長相醜陋，晝伏夜出，聽說還好吸人血。於是，又和傳說中的吸血鬼聯繫在一起，著名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Count Dracula)就常常化身為蝙蝠。萬聖節是鬼怪之節，也就少不了吸血的蝙蝠。
然而，中國民間對蝙蝠的印象並不壞。
古人稱蝙蝠為「仙鼠」，據說蝙蝠活到千年，顏色潔白如雪，吃了壽命可達萬歲，甚至成仙。另外，蝙蝠的名字也取得好，「蝠」、「福」同音，蝙蝠被視為幸福吉祥的象徵，民間繪畫多有五隻蝙蝠齊集的主題，寓意「五福臨門」；紅色的蝙蝠，更與齊天之「洪福」諧音。香港當舖的大紅招牌，上面赫然是一隻大紅蝙蝠，下面有代表金錢的圓圈，取意「蝠鼠吊金錢」，既有錢財，又有福氣。
受西來影響，中國人對蝙蝠也有負面的觀感，這種觀感跟萬聖節卻沒有什麼關係。
■古文篇章
蝙蝠弄乖
(《笑林廣記?譏刺部》)
鳳凰壽，百鳥朝賀，惟蝙蝠不至。
鳳責之曰：「汝居吾下，何踞傲(1)乎？」
蝠曰：「吾有足，屬于獸，賀汝何用？」
一日，麒麟生誕(2)，蝠亦不至。
麟亦責之。蝠曰：「吾有翼，屬於禽，何以賀歟(3)？」
麟、鳳相會，語及蝙蝠之事，互相慨嘆曰：「如今世上惡薄(4)，偏生此等不禽不獸之徒，真個無奈他何！」
■註釋
(1) 踞傲︰踞，通「倨」。倨，粵音據，geoi3，傲慢。踞傲，傲慢無禮
(2) 生誕︰生日
(3) 歟︰粵音如，jyu4，句末助詞，表示疑問語氣
(4) 惡薄︰可惡，澆薄
■語譯
眾禽之王鳳凰做壽，百鳥前來朝賀，只有蝙蝠不來。
鳳凰責備牠：「你受我管轄，是我的下屬，怎敢如此傲慢無禮呢？」
蝙蝠回答：「我有腳，屬於獸類，朝賀你來幹什麼？」
另一天，是眾獸之王麒麟的生日，蝙蝠仍然不來祝賀。
麒麟也怪罪牠。蝙蝠又說：「我有翅膀，屬於禽類，為什麼要朝賀你呢？」
麒麟和鳳凰見面，說到蝙蝠的事，彼此慨嘆：「如今這世上，人心可惡，社風浮薄，竟生出這種不禽不獸的東西！真的是拿牠沒辦法！」
■正經之外
溝通東西的蝙蝠
魯迅說：「(西洋人)不喜歡蝙蝠。推源禍始，我想，恐怕是應該歸罪於伊索的。他的寓言裏，說過鳥獸各開大會，蝙蝠到獸類裏去，因為他有翅子，獸類不收，到鳥類裏去，又因為他是四足，鳥類不納，弄得他毫無立場，於是大家就討厭這作為騎牆的象徵的蝙蝠了。」(〈談蝙蝠〉)
伊索寓言還有一則〈蝙蝠和黃鼠狼〉，說蝙蝠對着恨鳥的黃鼠狼說自己是鼠，又對恨鼠的黃鼠狼說自己是鳥，由此保全了性命。兩則故事都和〈蝙蝠弄乖〉差不多。
佛經也有類似的故事，如《佛藏經》上說：「譬如蝙蝠，欲捕鳥時，則入穴為鼠；欲捕鼠時，則飛空為鳥，而實無有鼠鳥之用。」蝙蝠學鼠不成，學鳥亦不成，看法和伊索接近。佛家於是稱蝙蝠為「鳥鼠」，而把那種既不屬俗家又不屬佛門的破戒僧人稱為「鳥鼠僧」。古希臘、古印度蝙蝠故事之間的關係難以考究，但蝙蝠作為騎牆派、兩面派的典型，隨着佛經傳入中國，影響了中國人對蝙蝠的看法。
三國時已有不少漢譯佛典，曹植可能看過這類故事，寫了一篇〈蝙蝠賦〉：「吁何姦氣，生茲蝙蝠。形殊性詭，每變常式。行不由足，飛不假翼……盡(晝)似鼠形，謂鳥不似……不容毛群，斥逐羽族。」說的也是蝙蝠形狀非鼠非鳥，雖有足而不容於有毛的獸類，雖有翼而不容於有羽的鳥類。唐代詩人元稹〈有鳥二十章〉也曾罵過蝙蝠「不辨雌雄無本族」。
〈蝙蝠弄乖〉見於明代的《笑府》，後收入清代的《笑林廣記》。《笑府》的作者文學家馮夢龍，他創作的故事顯然受佛經和曹植等人作品的影響。比馮夢龍略遲，法國詩人拉封丹(La Fontaine)常借用《伊索寓言》的故事，所著《拉封丹寓言》裏面也有自稱「身即鳥也」、「身亦鼠爾」的蝙蝠。
伊索寓言也好，佛家經典也好，曹植也好，元稹也好，馮夢龍也好，拉封丹也好，說的當然不是蝙蝠，其實都借蝙蝠在罵「不禽不獸」的世人。
蝙蝠不容於鳥獸，卻溝通了東西，讓東方西方的學者文人對牠的看法趨於一同。
■實戰篇
1. 以下哪兩句的語氣相同？
一、何踞傲乎
二、賀汝何用
三、何以賀歟
四、無奈他何
(A)一、二
(B)一、三
(C)二、三
(D)三、四
2. 鳳凰責備蝙蝠的原因是：
一、蝙蝠不來朝賀
二、蝙蝠不居其下
三、蝙蝠態度傲慢
四、蝙蝠不禽不獸
(A)一、二、三
(B)一、三
(C)二、四
(D)以上全是
3. 「不禽不獸之徒」指的是什麼？試說一說你的理解。
■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圖：panda3800@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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