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別向宿命低頭——《命》

[2023.12.13] 發表

【明報專訊】藍奕邦早前推出今年第二首親自作曲的《命》。雖是近月才派台，但歌曲其實早在二O一七年已經誕生。《命》的出現，源於藍奕邦的不服命，當時他身心處於低潮期，但他對自己說要在那段時間寫「一兩首好勁嘅歌」，《命》的旋律就在當時寫成。後來邀得林夕填詞，歌詞讓藍奕邦消化兩年之久，才領悟箇中深意。

《命》

主唱：藍奕邦

作詞：林夕

作曲：藍奕邦

編曲：Goro Wong、周國賢、藍奕邦

監製：Goro Wong、周國賢、藍奕邦

“出生差錯腳學會怎行路

怎麼踩過界由誰來主導

什麼主宰個性讓世間難做

我替我算命測出苦海虛無

天有天替他行道抑鬱逼我會自保

總要將這一條命活到好

灰到黑眼中無路心中方向會步操

背上的行囊也輕於鴻毛

蟻習慣低頭人情願跌倒

遺傳什麼基因先會嚇醒

誰又被逼天生膽平命正

無懼面相差怕的只是鏡

未能認的別承認不是命

為懸命不懼貧病不認命

不信因鈣質流逝摧毀骨氣要跪低

敲碎這脊椎難道會跛

驚膝蓋酸軟的奴隸注定認誰為上帝

彳亍於爛泥腦沒法被洗

遺傳什麼基因先會嚇醒

誰又被逼天生膽平命正

無懼面相差怕的只是鏡

未能認的別承認不認命

為懸命不懼貧病未曾驚

遺傳什麼基因先愛血腥

誰人樣子天生不能入鏡

誰話運氣差去他的話柄

未能認的別承認不認命

各有各拼命貓狗都有叫聲

各有各怨命都將尊嚴亂掟

垂頭望廢水照的不是鏡

未能認的別承認不是命

病人預測運和命為何聽

病還病不懼貧病不認命

活在宿命之下﹐該如何自處﹖

主歌第一句讀來奇怪，但即以行動衝突帶出主要探討的命題——命定論：

“出生差錯腳學會怎行路

怎麼踩過界由誰來主導

什麼主宰個性讓世間難做

我替我算命測出苦海虛無

看到「差錯腳」，我們或許直接聯想到跌倒——初生之犢學習走路，誰不是搖搖晃晃？自人類出生，「差錯腳」似乎注定成為學行的既定步驟；後句的「踩過界」與「主導」，隨着我們一路成長，逐漸變成生活一部分。林夕以「踩過界」表達出無論我們做過什麼乖離世道的事，多不合理亦早已命定，甚至我們會做什麼事也似乎由「某種力量」一早定好。

「算命」一詞，同樣與命運有莫大關聯，主歌中「我」無法擺脫命運的陰影籠罩，命運多舛，這種無力感源於前述提到的宿命。就算我們跑去算命，也只會得到苦海般痛苦的現實答覆，命運讓「我」對世界不再抱有希望。

「苦海」是佛學用語，意為「苦無際限，譬之以海也」。宿命與苦海密不可分，佛教強調自業自受，善惡因果報應不停，此世不報便流及後身，每人自出生已被過去甚至前世做過之事纏繞，為業所纏。無論善惡之業，都有牽扯，如此人的命運(或遇上的事)某程度也取決於因果。主歌如此填詞，顯然欲寫出「我」明白宿命存在，故對世事抱放棄態度。

佛學經文《中阿含經》提過「若於作以不作，不知如真者，便失正念、無正智，則無可以教」，意指倘若我們因為知道宿命存在而失去穩定的心境，便會輪迴苦海，無可救藥，《命》首段歌詞其實不是勸我們放棄世界，而是提醒我們宜專注做好當下要做的事，不留戀過去。至歌詞第二段，林夕轉換思維，上天在人間有其大道運行，我們毋須介懷，既然一切由自身行為鑄造因果，我們更應做好自己：

“天有天替他行道抑鬱逼我會自保

總要將這一條命活到好

灰到黑眼中無路心中方向會步操

背上的行囊也輕於鴻毛

蟻習慣低頭人情願跌倒

「活到好」除了是林夕對藍奕邦的勸勉，也是對大眾的提醒，縱然生活挫敗「灰到黑」，只要心中有着想要改變的方向，自然會覓得出路；「背上的行囊」與「鴻毛」湊成一對，行囊本是沉重，只要願意拋開命運的枷鎖，如山壓力也就輕如鴻毛。「蟻習慣低頭」一句更為精彩，螞蟻以觸角探路，前進時自然低頭，但換作是人走路低頭，配合上句的「行囊」意象，則有認命之意，林夕如此填詞，道出自己或歌者寧願跌倒，也不向命運及挫敗屈服。

在第四段歌詞，林夕繼續滲透不認命的價值觀，從靈到肉諷刺那些甘心向命運低頭而放棄活好人生的人：

“不信因鈣質流逝摧毀骨氣要跪低

敲碎這脊椎難道會跛

驚膝蓋酸軟的奴隸注定認誰為上帝

彳亍於爛泥腦沒法被洗

林夕配合旋律提出反問：「敲碎這脊椎難道會跛」，此處他巧妙地運用「脊椎」意象，「敲碎脊椎」意即粵語的「無腰骨」(無骨氣)，進一步諷刺那些耍廢、不能堅持的人；但後句又寫「彳亍於爛泥∕腦沒法被洗」，詞人希望激勵大家，儘管我們每日像跟生活打泥漿摔跤，但蠕蠕而行總比不行為好，不如正面對抗命運的安排，憑一己之力重新種出新的因果，改變未來。

需要知命﹐但不必信命

鋪墊至副歌，第一句先用「基因」叩問哪種人未曾在睡夢中驚醒：

“遺傳什麼基因先會嚇醒

誰又被逼天生膽平命正

無懼面相差怕的只是鏡

未能認的別承認不認命

為懸命不懼貧病未曾驚

有人「含着金鑰匙」出生，有人則只能拚命活着，但無論我們屬於何者，皆沒理由輸給命運。接續的歌詞「膽平命正」，源自粵語俗語「膽正命平」(「正」讀zeng3，解作正義；「平」讀peng4，解便宜)，有見義勇為、視死如歸之意；林夕用上「被逼」二字配「膽平命正」，帶出我們身處惡劣環境，也唯有被迫英勇，改變命途。下一句的「面相」與「基因」、「算命」一樣，牽涉命運，但此句詞人改變心態，提醒大家「未能認的別承認不是命」，鏡中面相不過鏡花水月，所謂命運也虛幻不實，我們毋須將注意力全放在虛無縹緲的命運之上。

“遺傳什麼基因先愛血腥

誰人樣子天生不能入鏡

誰話運氣差去他的話柄

未能認的別承認不認命

各有各拼命貓狗都有叫聲

各有各怨命都將尊嚴亂掟

垂頭望廢水照的不是鏡

未能認的別承認不是命

病人預測運和命為何聽

病還病不懼貧病不認命

後面兩節副歌，林夕再度加強歌詞的力量，寫出一句「誰人樣子天生不能入鏡」——沒有人的命爛得不能活，何不「去他的話柄」，不必被命理之說左右人生決定。「叫聲」和「尊嚴亂掟」形成對比，努力生存的人或動物，尚且能為自己發聲、以自己的意志行事，盡信命運安排者只能逐漸放棄尊嚴，成為命運的奴隸。

「垂頭望廢水照的不是鏡」，林夕最後坦承命運確實存在，可那又如何？低頭看着一灘死水，就是我們的命？「病人預測運和命為何聽」，是林夕給予大家的答案。病人推敲自己的身體狀况，大概不會得到好結果，猶如大部分凡人活在艱難世上，誰又能推算到自己往後一帆風順？既然概率難測，何解要聽？不如嘗試打破所謂的定數，為自己製造奇遇發生的因與果。

《命》從人們對命運之說的忐忑不安出發，契合藍奕邦譜曲時的生活與心態，林夕也在憑詞寄意「不認命」：講因果又不落宿命，首要我們要知命而不盡信命，方可知道怎樣抉擇前路。若然成為聽命的傀儡，我們只能受困因果，積累傷害自己的惡業，永在苦海之中行屍走肉。

■作者簡介

姚慶萬

中學教師，任教中文、中國文學科，喜歡詩與歌詞。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虛詞無形》、《大頭菜文藝月刊》、《別字》等。

文：姚慶萬

圖：《命》MV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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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第67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