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書簡：山水無常屬 閒者是主人
【明報專訊】北宋元豐二年(1079)，蘇軾與當時主持變法的王安石政見不合，其詩被指詆譭新法，獲罪入獄。出獄後，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元豐三年(1080)，謫居臨皋。本簡乃蘇軾任黃州閒職時，寫給女兒親家的一封信，內容雖短，但情意含蓄婉轉，豐富雋永，細味之，自能感受這位一代文豪的襟懷與才情。
■《與范子豐書》(一)
(圖二)
■注釋
? 本文題目一作《臨皋閒題》。范子豐，蘇軾兒女的親家。
? 臨皋亭：亭名，位處黃州(今於湖北黃岡市)。
? 大江：此指長江。
? 其半是峨眉雪水：
長江水一半是峨眉山的雪水。舊說長江源於四川岷江，而岷江流經峨眉山附近，遂有此說。
? 第：大宅院。或作建造宅院之意。二說皆通。
? 所不如者：所不如你新宅園池之處。
? 上無兩稅及助役錢耳：
兩稅，夏稅和秋稅。助役錢，王安石新法中的免役法規定，原無差役者，要減半出錢補助僱役經費，稱助役錢。
■譯文
臨皋亭下不及數十步，便是長江，長江(水)一半是峨眉山的雪水，我吃喝沐浴(的水)都取自這裏，何必要回故鄉(四川岷峨)呢！江山風月，本來沒有主人，有閒(享受)的便是主人。聽說范子豐新置了屋第園池，跟(我)這裏比哪裏更優勝？(我這裏)所不如的，(就是)對上沒有(需繳付的)夏秋二稅及助役錢呢。
■讀賞提要
蘇軾因詩獲罪，出獄後被貶黃州，閒時開荒種地，唱遊山水，聊抒抑悶。臨皋亭，位處長江邊，長江之水有說源於四川岷峨，故蘇軾於此時而觀之用之，難免引發久客思歸、謫宦懷鄉之情。不過生性豁達，善自排解的蘇軾，卻能以心安之處即是吾鄉為想，從反面下筆，說：「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於是，一種隨遇而安的襟懷、一種灑脫豪邁的情志、一種謫守受羈的自我調侃，雖未道破，卻一一溢於言外，耐人尋味，故文章堪稱言簡而意豐。
信中續言：「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蘇軾本來經罪幾死，魂驚湯火後，於貶謫生涯，隨安覓樂，反得閒適。或謂之「因禍得福」，自然要無負江山，欣享風月，樂為主人，以自適忘憂。而此等感悟，正好呼應上文「何必歸鄉」之意，亦下啟暗諷之筆：表面說臨皋不如范子豐新第園池，實際是慶幸身處閒地，身為閒人，無苛稅之壓、無新法之擾，樂得清閒。是以看似委婉自嘲，實則乃對新法暗藏巧妙諷刺。可見三言兩語，輕描淡寫，正話反說，而力度深意即寄其中。本簡不過七十餘字，作者信筆成篇，自然雋永，複雜多樣的情志與輕捷圓熟的手法，可堪玩味再三。
■反思古今
蘇軾不僅為北宋一代文豪，且多才多藝，千古垂名：於書法，入北宋四大書法家之列；詩擅寫古體和七言近體，為宋詩代表；古文方面，亦為「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詞的貢獻亦大，改五代至北宋多寫男女情愛、離愁別緒之詞風。其以詞寫生活情趣、身世感慨，詠物說理，風格曠放豪邁，開創豪放詞風。
華文地區，初、高中課程，多收納蘇軾詩文詞賦(如《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其二)、《記承天寺夜遊》、《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念奴嬌．赤壁懷古》、《赤壁賦》等)，同學宜一一細賞，認識，了解這位千古才人名士的為人、作品，自當裨益不少。
環球新冠疫症未息，染疫者眾，加之四方時有政變戰亂、經濟危機，整體形勢不穩，氣氛沉重。蘇軾雖失意處逆，而無落寞頹唐之態，其曠達大度的襟懷、隨緣自適的心態、善自排解的法道，或許也可給我們安頓心靈、尋求出路的生活啟示。
■金句積學
① 心身安處，即為故鄉：
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
② 閒者能享受大自然：
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
■袁漢基
(中學中文科教科書作者，曾任中學中文科主任，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教育研究所優質學校改進計劃學校發展主任。)
文：袁漢基
圖：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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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8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