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旅行間：導．遊人（二）
【明報專訊】看見小鳥——吳皓妍
到了大埔滘山徑，滿目皆綠林而不見所謂的鳥，我不禁疑惑起來。友人好觀鳥，邀我認真一觀，而當我一雙金睛火眼準備就緒，認真凝視四周樹叢，打算捕捉小鳥身影時，她笑說：「先用耳朵。」?
也對，盯着一兩棵樹其實會徒勞無功，鳥是隨來隨飛的呢。况且鳥小林密，鳥鳴確是最佳的定位。因此，此番遠足走得緩慢而安靜，而第一次如此細聽，才知道自己「五音」不辨，不諳鳥語。「你聽！這是紅耳鵯，香港較常有的」。「哇這高音嗓子是金頭縫葉鶯的！」我彷彿到了異國他鄉，而自己對當地方言一竅不通。一竅不通會讓人聽而不聞，以為一些美好根本不存在，而一雙「當地人」的眼睛和耳朵就像放大鏡，替我對焦一個未曾感知過的國度。
高低音還好說，聲尖聲圓尚且能分，但到底怎樣才可做到認老朋友一樣，一聽便能直呼其名？她說：「多聽。」大概是遠足觀鳥時多實踐，平日多翻專書、「鳥音帶」的意思吧。不過，怎麼會想學鳥語呢？問題未出口，看她一臉呆呆、專注於葉子的擺動，便知是「喜歡」二字了。
「你看！」她往茂密的樹叢一指，順手用專業的相機一拍。我自問已經立即作出反應，卻調來調去也未能聚焦到她給我的專業望遠鏡，連眼睛望的方位也應該錯了，最後，當然沒能親眼看見那一隻正在吃黑色小蟲的長尾縫葉鶯。回過神來，透過她手上相機的電子屏，才知道那是一隻灰身紅腿、大小應該只有拳頭一樣的小鳥，一臉滿足地在樹幹上蹦着走。「是長尾縫葉鶯呀！」本已知道小動物是淨化人間的天使，但當你看見有人如此用鏡頭一點一滴的收集，如同尋寶，忽爾，你會領悟到小鳥是肉眼未必能捕捉的凡塵清露。
回想小時候，在家附近充滿微塵與粒子的維多利亞公園，有很多灰色的鴿子，牠們在人群的腳邊走過，在頭頂飛過，但我沒有想過要去觀賞牠們，因為我以為牠們身上渾身埃土。如今想起來，有很多美好本來都在，不過你不知道他們值得一觀，也不知道如何一觀，甚至，是自己心中的嘈雜令美好的東西沾滿塵，最後令自己不想欣賞。抬頭從林蔭望出天空，既是細看，又是發呆，只覺「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真正的鳥影也彷彿碎，每次以為自己望到，細看卻又是重疊的花影樹影。小時候不懂在意時，身邊盡是鳥，長大後有了望遠鏡特意去尋，卻知道不是一尋便尋得着。
「慢慢看……呀，在樹頂。」迷失在尋找風景的過程中，很幸運身邊有人可以為自己提供有經驗的視角。那隻站在樹頂的紅耳鵯，也怡然不動，一副看慣了樹下人的姿態。我把望遠鏡扭着調着，鏡片轉過一陣陣迷糊、一塊塊重疊的影子，如同穿林打葉，最後終於成功對焦。眼看抬着頭自信於高處的紅耳鵯，我也彷彿找回最孩子的笑容。
◆文化小知識
鳥，是古代中國人常見的衣飾圖案，而《禮記》中提及的「鳳」更是吉祥慶瑞的徵兆。「鳳」此種鳥雄性名「鳳」，雌性名「凰」，是傳說中的靈物，象徵太平盛世，所以是古人的希冀。◆
再見，螢火蟲？——薛頌平
投入做興之所至的深度遊學團前，為了賺外快，我也曾經擔任過大型旅行社的兼職外遊領隊。
那次出發馬來西亞前，我在WhatsApp聯絡當地導遊Ceci。Ceci說：「行程有看螢火蟲的自費項目。」螢火蟲！小時候，看螢火蟲的馬來西亞家庭之旅因故未能成行，這次或有機會如願以償！但又隨即想起，螢火蟲需要極潔淨的水源才能繁殖，為免造成污染，生態專家反對戶外觀賞螢火蟲的旅遊活動。「所以請提醒團員預備$XXX參加呢」。近年自由行興起，旅行團人數不多，這團還只有10人，服務費自然也少，再不努力推銷自費項目，失去了的佣金誰不可惜？何况這只是工作，我也逼不得已……在猶疑之下，我隨意回應就掛線了。
到達馬來西亞後，我們先去餐廳吃飯。我向染了棗紅色短髮的Ceci問起有什麼特色手信。「唉，你想買很多嗎？很多年輕領隊都當自己來旅遊，花錢買很多手信，真傻！記緊，你是來賺錢，不是來花錢的！」我禮貌地笑一笑。「這樣努力賺錢才能養大兩個孩子，他們幾年前才從大學畢業呢！」
回到旅遊巴後，Ceci開始介紹自費項目：「大家想看螢火蟲嗎？」「哇，螢火蟲！」小朋友帶頭歡呼，其他團員也熱烈討論。Ceci回應：「對喔，在香港都沒有什麼機會看的……一人$XXX，全部團員參加就成行。大家都可以吧？」大部分團員點頭，我也期待起來，一位伯伯卻說：「這麼貴呀……我在鄉下都看得多啦，有什麼好看，我不去。」Ceci不斷鼓勵，伯伯卻堅拒。突然，Ceci臉色一變，說：「有團員不去，我們全部人不去看了！」「啊！我想去看喔！」童言無忌，這句話大概也解釋了其他團員臉上的錯愕和失落。「不去了！」Ceci一錘定音。我深明此招，希望成事之餘也擔心弄巧成拙，惹來強迫消費的投訴。果然伯伯喃喃自語：「哼，不是自費項目嗎？為什麼好像一定要去的？」我心知不妙，立刻插嘴道：「對的，其實也是可以自行選擇的。」Ceci立刻瞪着我。我連忙補充：「不過，仔仔應該未看過呢？他這麼孝順陪你來旅行，你也陪他去看螢火蟲吧！」20歲出頭就請父親出遊的兒子趕緊和應：「對呀，我們一起去吧！」伯伯笑逐顏開，很快就答應了。
晚上，我們登上小船，漸離燈火通明的市集，潛入兩旁是矮紅樹的黑暗河道之中。四周愈發靜謐，小船的摩打聲就愈來愈刺耳，我又想起了專家的話。「啊！那是螢火蟲嗎？」我立刻伸長頸項，原來前方矮紅樹上有幾點綠光，再往前進，紅樹上的光點愈來愈密，甚至在空中飛舞！我急不及待地拿起電話拍照。船夫把船靠近紅樹，有人乘機把光點放進膠瓶。我好不容易等到水瓶傳到我手上，放在眼前，目不轉睛地看小蟲的尾巴一閃一閃的，甚為精緻，又忍不住拍照，良久才依依不捨地傳給下一個人。待所有人都把玩至盡興，船夫才把牠放回大自然。
「其實近年已經少了很多呢！我第一次來這裏，螢火蟲多好幾倍呢！」Ceci的慨嘆讓我猛然記起生態專家的話，以及剛才那隻不斷碰撞膠瓶壁、被我們觀賞的螢火蟲，還有一時忘形的自己。我心裏一沉。Ceci自得其樂地說：「所以這種生態旅遊真不錯呢，提醒我們要保護環境。」眾人點頭稱是，似乎只有我感到不安。
「可惜只有10人，賺得不多。」行程結束前的午餐，Ceci把佣金塞進我手，我靦腆一笑地收下。我又偷偷閱讀團員提交的問卷：領隊——滿分；當地導遊——也是滿分。我有點沾沾自喜，但這下子又更不知所措了。
◆有關香港文化工作坊、本地導賞團和遊學資訊：www.spec-culture.com
◆吳皓妍：畢業於中大中文系，曾為中學中文及中史教師，教育及文化機構 SPEC 創辦人，亦為香港中文大學兼職教員，任教生涯規劃相關課程。
◆薛頌平：教育及文化機構SPEC創辦人，亦為香港中文大學兼職教員，任教生涯規劃相關課程。日本學碩士，具日本文部科學省博物館學藝員資格。
文：吳皓妍、薛頌平
圖：許琬瑩、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53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