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看文史﹕放閃高人
【明報專訊】昨天情人節，你有被「閃」傷嗎？鄰班鄰座同學放閃，可能停留在卿卿我我，但在才情無限的詩人眼中，卻是種種處境都能肉麻一番——痛苦如別離，平實如生活日常，都擋不住情感悸動。
◆五代 李煜
最華貴
雲鬢亂，晚粧殘，帶恨眉兒遠岫攢。
斜托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搗練子》
啼鶯散，餘花亂，寂寞畫堂深院。
片紅休埽儘從伊，留待舞人歸。——《喜遷鶯》
李後主被宋俘擄後生活悲苦，寫下眾多哀國之詞，此前卻是只管作樂的庸君。他的情詞貴氣甚重，「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具情調之餘奢侈配件也搶眼。相思之作亦多，「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可奈情懷，欲睡朦朧入夢來」明快直接，不像文人慣常儼如訣別的沉重。更有幽會之詞如「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繡牀斜凭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被後世嘲笑自曝偷情。
◆唐 李商隱
最多樣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無題》
若選詩中情聖，李商隱是不二之選。就算因愛情斷送前途亦義無反顧，愛情種種都可成詩，既多「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等相思吟詠，也有「卻話巴山夜雨時」閒話家常，「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以愛情故事自况，「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諷刺唐玄宗，意境美而幽深引發模仿潮，而有元好問慨嘆「詩家總愛西崑好，獨恨無人作鄭箋」(詩人都愛李商隱之美，卻無人通解其妙)。亦正因如此，他那僅次杜甫的詠史與諷世詩總被忽略。
◆宋 晏幾道
最纏綿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賸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鷓鴣天》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臨江仙》
宋代情詞蓬勃，出色者除有生活於花街柳巷的柳永俚俗瀟灑，還有公子哥兒晏幾道雅麗蘊藉。年輕時宰相父親晏殊逝世家道中落，執著情愛的晏幾道常追憶交往過的歌女，「夢」與「相思」是其主調，「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皆綺靡纏綿，甚而賦景的「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說的還是夢縈魂牽，繾綣中總透出一抹哀愁。難怪詩友黃庭堅也說他癡情過人。
◆唐 杜甫
最平實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乾。——《月夜》
一般人印象中，詩聖杜甫心裏可能只有忠君愛民及一班詩友，不過家庭在他的詩也有極強存在感。危難中想念的是妻子(何日兵戈盡，飄飄愧老妻)，顛沛時感激的是妻子(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暫時閒適描寫的還是妻子(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沒有綿綿情話，反而以「山妻」、「老妻」、「瘦妻」形容太太，倒映襯出少見的詩人長情：沒有什麼波瀾起伏(撩妹緋聞)，更看重互相扶持，或許這種單純才是最動人的幸福。
◆清 納蘭性德
最惆悵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時只道是尋常。——《浣溪沙》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畫堂春》
被譽為宋後第一詞人，納蘭性德的感性與宋人大相逕庭：他的對象不是鏡花水月的歌妓，而是日常相伴的愛妻。髮妻婚後3年猝逝，他雖續弦納妾，卻走不出陰霾，自稱「人間惆悵客」，寫了數年悼亡詞直至去世。有直道悲痛如「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嘆息孤單如「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也有寄望來世如「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悽婉得詞友顧貞觀謂「不忍卒讀」。
圖：資料圖片
文：葉雨舟 -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語文同樂 第36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