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山道楓香〉「尋找消失中的香港」──元朗
【明報專訊】莽莽(1)的綠野在大棠山道兩旁，山茶花開遍，黃色的花蕊配襯潔白的花瓣，綠色小花萼烘托出秋日的清新，油杉、芒萁、海桐、山礬、漆樹、石松，或高或低，如此一來，各類品種的樹木渾然無隔，都在拼湊形成自然；然而，這些植物似乎都是點綴，各樣的綠無法誘拐旅人刻意造訪，成名要趁早，大棠楓香林老早成為這裏的獨有象徵，每逢秋季，多少旅人為了賞葉，企圖留下山崗嶺上紅葉開遍的一瞬，徒步一個小時，走至楓香林的蒼莽中，享受色澤斑駁的迷人景致。
已經連續第三年秋日登山。自大棠郊野公園邁步，一條陡峭的山徑，多少運動員似乎自覺地在這裏上下來回衝刺，鍛煉腳力；怎料經過大欖郊野公園管理站，數十個長跑運動員迎風而來，進進出出，就像在疊嶂重巒(2)的山色裏綻放着青春，對於常困囿於教室內成了日常的人，霎時如拈及從來未經歷過的某種况味。破碎的雲絮透下閃爍的光，從山途挺進，怎料愈深入山林愈見人潮，楓香林步道上滿眼碎葉，本來又應瞥向樹叢，然而人聲吵雜，紅黃紫綠的襯衣多少奪去了紅葉獨有的美態，過度的色彩不單止擾亂了大棠原有的清麗，山野本應存留鳥與蟬的喚聲，卻由於蹀躞(3)的人潮聲此起彼落，怪責陽光無法穿透之餘，亦嫌棄紅葉墜落不甚完整；感嘆紅葉色澤暗啞，亦埋怨四圍沒有紅葉開遍。旅人卻不以為然，與其聆聽人聲聒噪(4)，倒不如停坐路肩，注目一塊開始彎曲摺合的紅葉孤伶地開落，怎不勝卻無端紛沓而至的群眾喧嚷。
古時猶有名士以隱世聞名，退居人迹罕至之地對抗無法駕馭的虛晃，時移世易，想不到如今「隱世」之名竟多少也是異曲同工。城市化漠然地推向極致，人們轉而尋覓不在大眾目光所及的事物，「隱世」從此成了一種招牌，一種格調。只要飲食玩味的網頁把某處地貌標籤，隨便冠以「隱世」榮銜，無數追逐「隱世」之士旋即爭訪，然後在網絡昭告天下，從此隱世之地不得安寧。此際，大撮光線從後頭映入，幾片楓葉給陽光照得通透，樹葉色澤正好是銘黃轉換成玫紅之間，葉脈紋理呈現，然而，這裏到底有誰把大棠看得通透。
一枝樹幹，幾塊紅葉，餘暉點染，紅葉大棠從此升值，的確讓人舉目所及已能享受廉價的東洋風情。
陽光懨懨，影子綽綽，紅葉不多，似乎就這麼一個角落，卻竟擠滿了人。有時發現小山徑上幾株遺世獨立的葦芒草，少女姿態無非是輕倚草旁，或在地上偶拾幾片紅葉，貼着臉龐留影，然後隨即把紅葉丟棄，只為趕忙上載照片，公之於世，這種速遞與視野十分便捷，只是戲謔地忘記了四野仍然充滿誘人的草香與艷冶的紅彤。
唯有等候。此際，大抵只有匍匐的葛藤依舊耐看，所有楓樹早已給遊客佔據。直至山間黛色漸現，紅葉將陽光和氣氛濾出幾分迷離，抬頭瞬間讓人彷彿不知身在何地，只見藍天攙調變化，漫天紅葉，夕照醉人，偶然幾聲鳥鳴在後頭，才曉得人影陸續散離之際，四周滲出幾分岑靜(5)，旅人方可駐足於幾棵楓樹前，攫(粵音：霍)住滿樹金黃，驟眼以為是歐遊風景照的壯麗。原來，大棠最可喜愛的，就是紅葉本來溢發的風韻和原有的格調，只要朝吉慶橋走去，漫步在大棠山道，這份雅人深致的舒態才是難得，又何必在紅葉片片下徒添各種無關痛癢的添加，來打擾自然生命本來真實的一面。旅人繼續靜待，待大棠暮色光線渙散，星光映透一片紅葉，瞥着晚霞與後頭暖熟的光暈，葉片成了大棠最動人的風景。
幸好紅葉歲短，當它回歸蒼翠，寧謐亦復歸來。
◆事
記述每逢秋日，不少遊人會往大棠欣賞楓葉，或捕捉紅葉美態，或與紅葉一同拍照留念。
◆景
描寫秋日大棠楓香林紅葉開遍的美景。
◆情
抒發對大棠紅葉美態的喜愛與讚歎，亦感慨人潮擾亂大棠原有的清麗。
◆理
期盼慕紅葉美名而至的人們能愛惜自然，能珍惜並欣賞楓葉的美。
(1)莽莽：形容草木茂盛的樣子
(2)疊嶂重巒：形容山峰重疊，連綿不斷
(3)蹀躞：形容往來頻繁的樣子(粵音：蝶涉)
(4)聒噪：說話瑣碎，聲音喧鬧，令人煩躁。聒(粵音：豁)
(5)岑靜：寧靜
圖：陳志堅副校長
■文：陳志堅
作家、中學副校長、中國語文科、中國文學科主任。創作小說、散文、新詩。著作包括《紅豆糕的歲月》、《無法預知的遠方》，主編《情味?香港》。
[語文同樂 第34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