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與美中關係陷兩難
胡元豹：探討加中關係
加拿大屈服於美國壓力，簽下含「毒丸條款」的美加墨三國協議，必須獲美國同意才可與中國進行自貿談判，加拿大參議院獨立參議員黨團領袖胡元豹期望政府能夠加強對華關係。丁果
在美國總統特朗普發起的貿易戰風波中，加中關係本來是一個防護堤，為加拿大舒緩美國貿易戰壓力提供很好的新出路。從歷史來看，加拿大不但有白求恩，加拿大總理杜魯多的父親老杜魯多也是加中正式建交的奠基人之一，也獲得了「中國人民老朋友」的稱號。因為如此，在杜魯多上台之初，北京對渥太華期望甚殷，專門由中國總理李克強走訪加拿大，與杜魯多一起，為中加關係定下「中加黃金十年」的目標。
然而，原來一直在加美談判中持強硬態度的杜魯多突然在特朗普的最後通牒下立場大幅度軟化，形同「繳械投降」，簽署了對加拿大乳製品產業非常不利、且嚴重妨礙加拿大經貿自主權的新三國協議。而其中最為人詬病的就是一條針對中國的「毒丸條款」，在剛剛簽署的美加墨三國協議(USMCA)之中，美國逼迫加拿大和墨西哥同意加入「毒丸條款」，即三國中的任何一個國家與另一個「非市場經濟國家」簽署貿易協議，另外兩個國家可以在六個月內自由退出，並達成雙邊貿易協定。這也就是說，只要美國不同意，加拿大已經無法自主進行與中國的自由貿易談判。美國商務部長羅斯毫不掩飾這是針對中國的，可以防止北京在國際貿易中強制技術轉讓以及行業補貼等行為的「合法化」作用，並透露這項條款將在未來美國與日本和歐盟等其他國家和地區達成的貿易協定中複製。
換句話說，杜魯多在這波中美博弈中，不僅屈服於特朗普的談判壓力，還為特朗普團隊聯合西方國家圍堵中國開了先河，勢將嚴重影響加中關係，以及加拿大向亞洲的拓展。對此，亞洲周刊採訪了加拿大參議院內最大的黨團領袖即獨立參議員黨團領袖胡元豹，探討新形勢下的加美和加中關係，以下是訪談摘要﹕
加拿大總理杜魯多為何突然軟化，以被逼的屈辱姿態，與特朗普簽下「城下之盟」，難道從時間的節點來看，不能延伸到美國中期選舉之後？
由於美國政府要就新貿易協定知會美國國會，必須趕在九月三十日這個截止日期以前達成協議，加拿大政府在談判時限上受到很大壓力。渥太華原本也可以等到十一月美國中期選舉結束以後達成協議，看看屆時時機是否能讓加拿大在談判上處於更有利的地位。但這樣做有一定的風險：若談判時間後延，屆時美國和墨西哥有可能先一步締結雙邊協議(而把加拿大排除在外)，因為美墨在八月底就已經解決了兩國之間的分歧。我相信加拿大的談判團隊在一段時間以前就已經接近預設的談判目標了，但主要因為在糾紛解決機制這一重要問題上尚未與美方達成一致，所以仍然堅持談判。美國在最後一刻同意保留糾紛解決機制以後，加方的談判人員就達到了目的，進而達成了協定。我個人對(新協議的)第三十二條第十款非常失望，這一條款要求加拿大在與中國開展自由貿易協定談判時，必須提前通報美墨兩國，並與它們溝通協商。但我不認為這是我們的談判人員在最後一刻才作出的讓步。
我方的談判人員如此輕易地在第三十二條第十款上做出讓步，反映出渥太華方面的政治計算與權衡：渥太華已然考慮好如何向加拿大民眾推銷這項新協議。自由黨政府顯然認為，相較於接受一項制約我國與以中國為代表的非市場經濟體談判自由貿易協定的條款的妥協，在奶業、文化產業、汽車業等領域的讓步會遭來公眾更強烈的反對。保守黨和新民主黨會對第三十二條第十款削弱了加拿大的主權表示泛泛的不滿，但他們並不會因為這一條款會加劇與中國進行自由貿易協定談判的困難而感到不安。在這一意義上，三方政黨都缺乏遠見。從中長期來看，提高加拿大企業進入中國這樣的新興市場的能力，比讓它們繼續依賴已經成熟的美國市場，更有利於加拿大企業與經濟的發展。
雖然美加雙方都說自己是贏家，以特朗普的特性來看，如果美國不佔便宜，他是不可能簽約的。雖然聯邦自由黨政府在淡化特朗普的贏面，但很難說加拿大對美國是贏家吧？
美國從新協定中得到的必然比加拿大和墨西哥更多，因為：一，本次談判是美國人發起的，而且美方非常明確地知道自己希望對協定作出什麼有利於本國的修改；二，美國經濟的體量遠大於加墨兩國，因而談判籌碼更多；三，美國談判人員在談判中採用零和遊戲的思維方式，而這直接來自特朗普的遊戲策略。
我們從此次貿易談判的結果來看，和舊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相比，加拿大(在新協定中)向美國做出了很多讓步，卻沒有得到對等的回報。但是，我們也應該承認新的美墨加協定與原有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相比實際內容變化不大，這可以視為我們加方談判人員的重大成就。加拿大守住了兩條最重要的底線——即保留糾紛解決機制，以及避免「日落條款」。我們的談判人員應該得到應有的讚許。
從更客觀並長遠的角度來說，究竟誰是美墨加協定的贏家，誰又是新協定的輸家，這並不取決於協定的具體細節，而更關鍵地取決於這三國的宏觀經濟政策。這些更寬廣意義上的經濟政策將影響其各自國家的競爭力、生產力以及社會凝聚力。就這方面而言，我們很難對美國的總體經濟政策保持樂觀，因為他們的政策愈來愈傾向保護主義，在財政上不可持續，而且缺乏公平性。
杜魯多最強調加拿大的自主權、加拿大的獨立性，甚至在國會中讓外長方慧蘭宣布與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分道揚鑣」。那為何要在三國協議中允許美國放進去「排華條款」？杜魯多為何從反特朗普的國際領袖，一舉成為特朗普圍堵中國的「棋子」？
我對新協定中的第三十二條第十款內容非常失望，它不僅極大限制了加拿大與非市場經濟體就自由貿易協定開展協商的權利、自由與空間，同時也為特朗普政權更廣泛遏制中國的政策提供了支持。而最令我失望的是，我們的政府竟如此輕易的對第三十二條第十款做出了讓步。這項妥協不僅反映了現屆政府消極的一面，也反映了加拿大很多其他政治領導人消極的一面。政治人物們似乎只是希望找到一個藉口，來避免和中國進行雙邊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
從更積極的方面來看，加拿大放棄了短期內與中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選項，是否能變相推動兩國更迫切尋求更有效的方式，加強雙邊經濟與貿易聯繫。對在中國和加拿大的企業而言，最核心的挑戰來自制度障礙，對對方國家市場缺乏了解，以及缺乏支持性的商業生態環境。我認為，新協定不能阻止加中政府通過夥伴關係、制度合作以及大量的雙向人才流動來謀求各行業間的「深度整合」。同時，第三十二條第十款也為兩國在部分產業上進行單方面貿易與投資自由化提供了新的激勵。東道國的消費者們將是貿易和投資自由化的最大受益者。這意味著中國對加拿大企業開放市場，符合中國自身的利益。同樣，歡迎優質的中國投資進入加拿大，也符合加拿大的利益。
如果第三十二條第十款能够促使加拿大政府更加認真而有創造性地加強對華關係，那麼新的北美貿易協定對加拿大未嘗不是好事。如果杜魯多總理能做到這一點，那麼他仍然可能為拓展對華關係作出和他父親一樣具有開創性的貢獻。
您近日在加拿大參議院接待了美國智庫組織，包括布魯金斯學會中國中心主任李成，他們如何看待新三國協議？他們期待加拿大在特朗普橫衝直撞的時代扮演怎樣的角色？
我最近主持了一次針對中國干預論持續在亞太地區多國發酵問題的座談討論，與會者是加拿大國會議員、參議員以及他們的幕僚。美墨加協定恰好在座談召開前幾天公布，為我們的討論提供了最適時的政治背景與具體情境。第三十二條第十款的問題自然成為一個焦點，它反映了特朗普試圖把其他國家拉入其美中關係新框架的企圖。這一框架的核心是戰略對抗和社會對社會的全面衝突。這一例子也提醒我們，在發展加中關係問題上，應該從加拿大的視角出發去審視。
亞太經合組織(APEC)非正式高峰會十一月舉行，你認為杜魯多在見到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時候，應如何解釋目前的事情？加中關係的前景尤其是加中兩國自由貿易談判還有沒有可能？
我希望加拿大外交人員在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以前能與中方進行充分的籌備性會談與磋商，以便為探索我在前面提到的深化加中兩國關係的大膽新方法奠定基礎。這將為杜魯多提供一個絕好的機會，來證明新的美墨加協定並不能限制與阻礙加拿大深化與亞洲各國的關係。如果我們的總理能做到這一點，將為其他國家提供一個奉行獨立公共與外交政策、推動開放以及加強國際合作的榜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