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咖啡室老闆兼廚師Marco苦思,在腦海中搜索當時的罪名:「讓我想想……盜竊、非法禁錮、製造假文件、串謀詐騙、蓄意傷害他人身體……」還有後來販運及管有毒品等罪行,讓他穿上咖啡色的囚衣,在監獄內度過4年。他說,在監房內開始明白自己做錯,但不會後悔,因為若沒有以往的事情,沒有現在的他。
自小犯事 父母黑幫背景
繁忙時間過後的咖啡室有點冷清,老闆兼廚師Marco在這時才可以閒下來,喝蚋f檬茶,低聲地說茼菑v的過去。
Marco的父母都有黑社會背景,父親在他小時候就因為犯事「走佬」到荷蘭,母親要打3份工、做夜總會,「細個沒有人管教,只有xx,xx都不太理會我,總之我要錢,她就給」。父親在Marco 12歲才回來,看不過眼家堛漫魌a,嚴厲管教兒子,出街、拿錢統統都要管,令Marco負氣離家出走,當時他13歲。倔強的孩子為了餬口,伙同朋友和白粉吸食者向路人兜售私煙,掙來的錢和朋友合租過千呎的唐樓單位。第一次被捕未夠15歲,因為在學校打架,罪名是傷人,最後他被警司警誡,法庭頒布禁制令讓他住在元洲宿舍,那媟蚥U有行為或情緒問題的在學青少年,有社工每天接送放學,防止他偷走。「我那時真是太曳了」,Marco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們的課室書桌底會放蚥K通。」
禁制令完結,18歲的Marco讀完中五,黑幫生涯卻未止,他開始了「幫人借錢」工作,他製造假的地址、收入、身分證明文件,讓客人能向財務公司借錢,客人成功借錢後,Marco和伙伴可分得兩、三成佣金。他也當過中港假結婚的中介,替內地客人得到香港人配偶的資格申請香港身分證。一次,有4名客人透過他們幫忙借錢,但又不敢去拿錢。借錢不成就沒有佣金,Marco說他們一行十多人氣得把客人捉到城門水塘,大肆毆打,其中一人被打至口吐黑血,後來得知這代表那人的腦部曾缺氧。當時有警車巡邏,才制止了他們。Marco被收押在西貢壁屋懲教所14天,他不認罪,保釋外出,排期候審等了兩年。
保釋期做「拆家」販毒 入獄4年
其間,Marco做過普通打工仔,但很快放棄,他說:「我不覺得可以生存到,因為我有方法搵快錢。」他當上「拆家」,即是毒品批發商,「之前(販毒時)每天可以賺兩萬元」。父子關係不好,但父親仍會阻止他犯錯,「他叫我不要做犯法的事,但我不服。我回家會把毒品隨便放在飯桌上,他見到就會扔掉,然後就會吵架、打架。」諷刺的是,父親當時從事放高利貸(「大耳窿」)。因線人舉報,警察上門以非法管有及販賣毒品逮捕Marco。當年21歲的他琅璫入獄,和嚴重傷人等罪行的刑期同期執行,在鐵窗中度過了4年。
Marco回想當時的監獄叫「太陽谷」,即是喜靈洲懲教所,在那個長年被太陽照射的山頭,他開展了刻苦的牢獄生活。在囚人士會被分配不同工作,包括獄中的清潔、煮食,又或者清洗、縫紉醫院的衣物、製造路牌等。「(在喜靈洲懲教所)我做車衣,車醫生著的白袍、白褲、醫院的毛巾、H單。我不懂縫紉,先學剪線頭,然後熨衫,再學車衣。好似正常打工,由管工阿sir看管。之後(接近刑滿釋放前)去壁屋負責洗衣,有嘔吐物,什麼都有,我們試過拾到金、頸鏈、戒指。」
監倉是社會縮影
監獄雖悶,但絕不平靜,Marco形容監倉是社會的縮影,「不過是壞的多點,好的少點」,例如煙是監房的「貨幣」,要是想別人替代勞動工作,就要以此支付,另外,毆鬥打人非罕見,在暗角、在職員的默許下都會發生。Marco指出,監內食物沒有骨頭,飯堂內沒有鐵製、木製或瓷器餐具,餐具就像孩子用的矽膠用具,但仍有人削尖牙擦當兇器,「有次在車衣房我見到一名越南人,他預先削尖了一支膠牙擦,毫無預兆下就插向另一名囚犯大腿,(受害者)馬上由直升機送到醫院,其他人只坐荂y食花生』。」
領悟「法律」維持秩序
在四堵牆間,Marco才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明白世界有樣東西叫「法律」,維持社會的秩序和正義,人人都要依從。「入到監房,才知衰……例如我遇到賣保險的叔叔,他幫人申請賠償,報多了原來都犯法。」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幫人不一定是好的,例如幫人運毒就不對,會犯法……從小到大都沒有人好好跟Marco說過這些,他在自己和囚友的身上,才能真正領悟箇中的意義。
不想兩老擔心 決心走正途
囚犯的親友每個月有兩次探訪機會,道上兄弟來探望一、兩個月之後已消失無蹤,唯有真正的朋友和家人風雨不改前來探訪、寄東西給Marco。「朋友會寄書給我,我在堶惇搊o最多的是哲學書,《人性的弱點》、《窮爸爸富爸爸》一整輯都看過。」父親在Marco入獄後一年現身探望,令他百感交集,「我無喊,我比較少喊。想喊,當然想喊……好似好久沒見這個人。」兩老當時已行動不便,「搭完巴士就轉船,轉船再轉船」到離島探望。他獲釋後,眼見雙親的身體漸差,兩人因為吸過毒,都要洗腎度日,母親更患上舞蹈症,半邊身不受控制,Marco才真正決定要走正途,不再讓年邁的父母擔心自己。
「他們幫我 我幫其他人」
社會對釋囚並不寬容,Marco無奈地說:「他們沒有正確的理由不聘請你,但一定不請你。」他自認英文水平太差,不小心漏報自己有案底,在服裝公司當了5年倉務員,因釋囚身分曝光而被解僱。他到便利店當店員,遇上酒店大老闆,二人聊得投契,對方便邀請他到酒店學廚。一年後,一直有意創業的他在朋友Ken和阿Sing(圓圖)的鼓勵下,把每月部分工資和花紅支付股份,成為咖啡室的老闆之一。
「他們幫我,我都有幫其他人。」Marco、Ken和阿Sing又開設小型廣告製作公司,公司集工程、裝修、室內設計於一身,有時為學校做花架、欄柵、燈飾佈置,也接下地盤清潔的生意,打掃收拾工地的垃圾。大集薈服務背後,結集了五湖四海。一名合伙人是他在香港專業進修學校(港專)上室內設計課程認識、在內地做裝修十多年的新移民叔叔,另一位是Marco的囚友,對方本職廣告策劃,抱住「威畀人睇」的熱情做老闆。公司還有一班巴基斯坦裔的兼職員工,源於他們曾和Marco父親吵架,可謂不打不相識。Marco發現他們在地盤工作常常被壓低工資,他用合理薪酬邀請他們幫忙清拆搬運,維護他們的尊嚴。
白天在咖啡室上班,下班後又要去上課,有時還要到地盤清潔,Marco一星期有三、四晚只能睡2至4個小時,不過他說:「結了婚,小朋友快要出世了,都希望多掙點錢,但當然要循正確的路途去賺。」雖然犯錯,但重要是能改。「我想很放鬆地告訴別人我坐過監,不用藏在心堙A因為我不覺得有問題,坐過監是一種經歷,是學習。」過去的輕狂像他指上的粗繭,在Marco身上留痕,但亦令他變得堅定。
■相關概念
歧視(discrimination)
父母管教方式(parenting style)
朋輩影響(peer influence)
自我實現(self actualisation)
文、圖:何思諾
[通通識 第47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