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最愛的丈夫變性! 手術前痛哭失聲

[2020-12-07]

鬧鐘在早上四點響起,日期是十一月下旬的周二。我先生和我被交代要提早兩小時到,彷彿要搭飛機。我的眼皮浮腫,因為昨晚他抱着我,對我說他非常非常抱歉。

昨天晚餐時,我毫無預警地哭了出來,因為再也看不到他現在這張臉了,五官勻稱,鼻子大小剛好,下巴瘦削;這張臉曾被我捧在手裏,吻在唇上,開心問候了八年時光。

我問:「你婚戒拿下來了嗎?他們說要拿下來。」

我們四十幾歲結婚,兩人之前都沒有結過婚。婚前我們各自獨立過日子,婚後無痛地結合在一起。

「糟了,還戴着。」他把婚戒從細長的手指上取下,我把戒指收進衣櫃的珠寶盒裏。那個盒子是我們在峇里島旅行時買的,紀念了我們的探險回憶。在峇里島上我們一起吃辣到極致的料理,一起爬火山。我們下榻的房間很髒,裏面還有超大隻蜥蜴,直到退房後他才告訴我。他非常體貼,是我的護衛,我的夥伴,我的王子。現在我們再度啟航探索新疆域,前往未知之地,那裏的風俗我們略懂,那裏的語言我們略知,卻不能流利使用。

他倒車離開車道,我想起術前注意事項,問他:「你沒有喝水,對吧?」

「幹嘛問這個?」

「術前規定呀。你喝了多少?」

他老實說:「大概半杯吧。」

我噴氣:「真不敢相信。」

我們安靜開車,憤怒像面具般遮住我的恐懼。我將心思專注在呼吸上,讓情緒像漣漪般抵達岸邊。

「寶貝,你覺得怎樣?」我伸手碰他膝蓋,變回平常和他相處的模樣。

「覺得自己很離譜,竟然沒看術前指示。」

「還好你不怕。」

據說手術要花七小時,術後還需要幾小時恢復,所以我像出門旅行那樣做足準備,帶了筆電、手機、雜誌、毛毯、枕頭來醫院。他辦好入院手續後,一位護理師帶我們到病房,替他測量各種身體指數,所有結果都非常棒,雖然之前喝了半杯水,不過可以接受。

「他」報到了,他要跨越邊界了。

我先生即將邁出一步,動手術讓自己成為女性。即便此刻,我還是用「他」來稱呼我先生,就算諮商師幾個月來都建議我改用「她」,我就是做不到。

「該叫的時候我就會叫。」最後一次去諮商時我這樣對諮商師說:「但現在我仍認為他是男人啊。」我轉過去面向先生,他穿著領口扣緊的黑襯衫和牛仔褲。「寶貝,我看着你的時候,看到的是男人。」

「但她是女人。」諮商師回話,她的話刺穿了我的抵抗。

「對我來說不是,」我眼眶濕了,像不滿的孩子那樣環抱着雙臂抗議:「他要變成女人我可以接受,但他現在還是男人。寶貝,你覺得怎麼樣?你真的覺得你是女人嗎?」

「我跟妳說過,是的,我覺得自己像女人。」他的眼神流露出歉意。

該稱呼他為「她」的時刻終於到了。我們這次來醫院是為了他的臉,要動手術改得更女性化。在變性手術中這道程序並不罕見,醫生會將男性的臉龐雕塑得更像女性。他們會把我先生的眉毛拉高,鼻子縮小,下巴削尖,再過幾個月還會拿掉他的喉結,移植乳房,之後再做陰道手術。

之前服用的雌激素已經讓他的臉變窄,臉部線條變柔和。醫生說變動幅度不大,他的藍色眼睛依舊,原本就高的顴骨和柔軟的嘴唇也保持原樣。

我們對彼此的過去開誠佈公,感情深厚,互相信任,所以我一直以為我們的關係不但能維持,還會愈來愈好。我從不覺得他騙我,雖然有些朋友這樣認為。他很早以前就告訴過我,他對自己的男性身分感到矛盾,但已釋懷。我自己對男性的感覺也很矛盾,我討厭氣質陽剛的男性,所以沒有察覺他的心態背後另有深意。

等到婚後,我先生終於體會到被愛的感覺後,才坦承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跨性別,覺得自己是女人,他不想當跟我結婚的男人。

我很震驚,內心受傷。我去做諮商,閱讀跨性別書籍,上網尋求幫助,向一位信任的朋友吐露心事。我先生跟我還是一樣相愛,一樣談心。

時間過去,我終於相信就算我先生變成了我太太,她還是會跟從前一樣:一樣聰明、熱情、成熟,體格一樣精瘦。我二十出頭時和女性交往過,我們也說好以後就過着女同志般的生活,但仍心痛於即將失去的平穩社會地位。

我們進到手術準備室,我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他的手術床邊。他從床上坐起身,肩膀下垂,雙腳掛在病床邊。我把頭埋進他的胸口。隔間簾被掀開,醫生冒了出來。「早安。」她口氣愉悅。看到她不在辦公室裏讓我恐懼,手術已經不是計畫,而是事實了。我開始哭——有禮貌地、壓抑地哭——其實我好想放聲大哭,一個人還活着你卻覺得要失去他了,這種心痛怎麼平復?

醫生從口袋裏拿出標示筆,坐在我先生對面,在他下巴、鼻子、額頭上畫了黑點,畫完後他看起來就像要上戰場一樣。醫生離開,讓我們兩人獨處。我牽起他的手,我的眼淚已乾,他的眼眶卻濕了。

我問:「寶貝,怎麼了?」

「很抱歉讓妳受苦了。」

他的眼淚暈染了鼻子底下的黑點,再順着臉頰流下。

「我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但這還是太偏執了,對吧?」

他說:「我很後悔讓自己這麼多年來都感覺被孤立。我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錯過什麼。」

「只要想着你是拿出多大勇氣來做這件事,這樣就好。」

護理師回來,「該走了,妳老公會沒事的。」她不忘笑容。

家屬等候區擠滿人,急着想知道家人、朋友、愛人的消息。我像坐飛機般選了靠窗的位子,看着天色變灰變陰沉,強風陣陣颳起。

其他病人說着心臟病發、癌症、換髖關節等等,沒有人提到變性手術。今天開始,我將變成少數,變成特例:我是跨性別女性的妻子,而這讓我精疲力盡。

為了度過這段時間,我看書,寫電子郵件給親近而知情的家人和朋友,向他們更新近況。要等到下周,我們才會用電子郵件通知所有人:我們正式出櫃了。

滿臉笑容的外科醫生停下腳步,告訴我一切順利。幾小時後,護理師把我帶到妻子身旁,把我帶到「她」身旁,我現在一定要改口了。她臉上有淤血,包着繃帶,鼻子也纏了一圈,看起來很痛、昏昏沉沉的樣子。

護理師說:「等他吃過一點東西後,就給他吃止痛藥。」

我口氣溫和地說:「請用『她』好嗎?」

兩小時後太陽下山,我們開車回家。我把座位調低讓她躺着,拿我的枕頭墊在她頭下方,再蓋上一條毯子。我小心翼翼地開車,只要有機會就伸出手碰碰她的膝蓋。

到家後我問她,她可不可以先留在車上,讓我去餵寵物,以免直接進去會一團混亂。她點頭同意。屋裏很暖,但我還是把暖氣打開,弄得像烤麵包機一樣熱。這段時間我想像如果車子裏那個人不存在,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呢?會過得更容易,卻也更空虛吧。

我回頭叫醒昏沉的另一半/配偶/妻子,兩人拖着腳步走進屋裏,來到臥室。我已經先準備好她要吃的藥、冰袋、繃帶,再為她拍鬆枕頭,蓋好被子。之後我從珠寶盒中拿出婚戒,幫她戴回去。這時是晚上七點,天黑了。

術後建議病人最好自己睡,免得被共寢的人在睡夢中伸手碰到傷口,但我們都無法想像今晚不睡在一起。我鑽進睡袋,拉上拉鍊,每隔幾小時就把冰袋、止痛藥和水拿給半夢半醒的她。躺在床上將近十二個小時後,一道灰白色的光芒照室內。

我們窩在被子裏,溫暖而安全,但很快就要跟這個世界打照面了。我伸出睡袋中的右手,握住伴侶的手,就這樣維持不動。肩並肩,太陽升起,我們抵達異地的第一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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