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試閱：知青的面貌 寫書的拼勁
【明報專訊】「文青」是個身分，也是種生活態度，讓人聯想起咖啡廳、藝術、文創、電影等。若回到1980年代的中國，往日的知識青年又是什麼面貌？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兼作家曾繁裕用10年時間，分析當時的華裔知識青年小說創作，去年出版英文著作Chinese Educated Youth Literature: Ambivalent Bodies and Personal Literary Histories，以一本書打開一代年華，揭示不同世代少年的拼勁。
那些年，上山下鄉才是好青年
Chinese Educated Youth Literature由動筆至出版，曾繁裕足足花了10年，其間不但要與出版社周旋，亦需從大量資料中抽絲剝繭。曾繁裕結合個人經驗、文學發展史、歷史理論等，呈現中國1980年知識青年的面貌與特質，揭示毛澤東時代的鄉村生活、城市變化、政治環境等如何影響這班「文青」的生活。
1950至70年代，為了收窄工農、城鄉生活、體力與腦力勞動的差別，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推動「上山下鄉運動」，並在文化大革命達到高潮。1968年《人民日報》刊登了中共開國領袖毛澤東的話：「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裏幹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去。」據官方新聞網載，指示下達翌日，某鎮就有132名知識青年奔向農村落戶。
後來，這批知識青年以大環境下的感悟為材，「傷痕文學」和「尋根文學」在1970至80年代相繼興起，前者着意表達社會氣候為人民帶來的精神、物質上的改變；後者嘗試以現代意識挖掘、反思傳統民族心理，一些地下文壇亦應運而生。
生不逢時，還是絕處逢生？
曾繁裕在書中記錄了4名曾上山下鄉的當代作家故事，他以各人的身體狀態為切入點，發掘其創作歷程——阿城和梁曉聲代表兩種勞動的狀態，阿城是「重複的體力勞動」，梁曉聲則是一種「階級上不停升遷的勞動」，令他後來在「傷痕文學」風氣中寫出充滿理想主義的作品；史鐵生因身體殘障，提前結束上山下鄉生涯，回京後獨自面對社會，作品多以宿命為題，他的《我與地壇》獲作家韓少功嘉許，間接令他後期的作品多以散文形式發表；王安憶則集中探討女性肉身與社會的關係，後期開創了女性書寫的潮流，成為中國女性作家代表。
曾繁裕舉「傷痕文學」代表作之一阿城的《棋王》為例，小說最初版本描寫「我」探望棋王，棋王卻說棋藝並不重要，以邀請「我」一同吃飯作結，結局偏向消極；後來在《上海文學》正式出版前，阿城接受建議而改動：「我笑起來，想：不做俗人，哪兒會知道這般樂趣？家破人亡，平了頭每日荷鋤，卻自有真人生在裏面，識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類，就是每日在忙這個。可囿在其中，終究還不太像人。」曾繁裕解釋，這個改動反映阿城和當時部分知識分子的處世技巧，亂世中他們體現到所熱愛的事物未必是最重要，反而該抱豁達圓滑的態度，才能維持生計，有空間做喜歡的事。
不同年代，都應有拼勁
太陽底下無新事，青春大概總相似。曾繁裕了解過昔日知識青年的想法後，對今天的青年有如此觀察：「無論當時的知青，還是今日的青年，他們有點相似之處，就是對未來覺得『迷失』。」他續說，當下不少青年仍在摸索就業方向或志向，「有時只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奈何難以由想望轉化成實際執行的力量，以及兼顧、平衡現實的考量」。有些目標不是犧牲所有時間和精力即可達到，邁向目標的過程中，或會有必要的妥協和折衷，當中需要智慧拿揑。「劉以鬯再喜歡寫純文學，也要同時做編輯、寫通俗小說為生。」他說，近年社會有股風氣鼓吹人「想做就做」，不用理會他人，「但如果完全漠視他人，成事不足，更可能傷害到人，個人亦不會成長」。有想做的事，除了堅持，更要學習與人、與自己協商。
曾繁裕現於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任助理教授，常與新一代學子相處，留意到他們有時會被主流趨勢左右思想。他舉例，近年興起唱歌選秀，一朝成名便名利雙收，令不少略有歌喉的人趨之若鶩；然而，若人人都追逐同一目標，水漲船高不但容易失敗，市場飽和下甚至會惡性競爭。人生還有許多路可走，今時今日不乏正面又被認可的新興社群，「例如在遊戲卡牌比賽(card game)投放時間，或許也能贏得成就。這樣其實也不錯」。
撰書的過程，也讓曾繁裕對當下少年有更深一層的認識。他不時跟學生傾談，發現有些人的聯想力較強，較易捕捉適當的切入點鑽研，但他同時明白年輕人思考時遇到的困難，「多讀哲學也能幫助思考。因為思考去到最後，是一些很純粹的東西。如果懂得一些模式(pattern)，有助你延伸想法」。他以一棵樹比喻思考與創造的關係，說讀哲學就像理順一棵樹的根部和打理泥土，「如果你只顧如何採摘樹上的果實，就算收集到很多果子，下一季亦會枯竭。野心更大的，還想着要建造一所果汁廠，只顧策劃市場行銷，但荒廢日常理樹而失收。這樣的操作是本末倒置的」。
要從萬千思緒提煉精要，曾繁裕推介閱讀德國哲學家康德的《三大批判》系列。他認為，康德的第一批判「純粹理性批判」呼應了真、善、美的追求，完整詮釋了整個世界的理由、目的和方向。「如果只停留在知識層面堆疊，而沒有從一個更高的層次將知識連結起來，所學到的都是零碎的。」他認為，打好哲學基礎，有助歸納和整理知識，這樣才有進步。
■新書速遞
Chinese Educated Youth Literature: Ambivalent Bodies and Personal Literary Histories
書中記錄曾上山下鄉的梁曉聲、阿城、史鐵生、王安憶等人年輕時的經歷，以各人的身體狀態切入，探討社會變化與他們創作歷程的關係。
作者：曾繁裕(Gabriel F. Y. Tsang)
出版社：Routledge
文：黃芊蔚
圖：盧曼盈、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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