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搜查官：從「羅剎」與「海市」看寓言說理
【明報專訊】近月內地歌手刀郎流行曲《羅剎海市》廣為流傳。歌曲語意隱晦，嬉笑怒罵，故引起熱議，不少人嘗試探究詞中個別概念指涉。歌名與清代小說家蒲松齡的短篇小說相同，所謂「羅剎」，即羅剎國也；而「海市」，則指海中神秘的國度。究竟這部小說的故事內容是如何的？這種隱喻的寫法及取材，與文憑試有何關聯？
■故事概要
闖羅剎
小說的主角美男子馬驥，他儀表俊俏，喜歡歌舞，扮成旦角，一如美女般好看，十四歲時已考獲秀才。棄儒從商的他因為颶風，闖進了羅剎國。國內之人皆是奇醜無比，見馬驥後，卻以為他是妖怪，喧嘩而逃。
原來國人均以醜為美，以美為醜。當中村人甚或認為馬驥是「噬人者」。他們的國度有一個怪象，愈是醜陋的人愈得朝廷重用，官階亦大。當地有一人名為執戟郎，頗有閱歷，不以馬驥為懼，甚至將他舉薦予天子。可是天子之左右因其怪狀，沒有讓他成功面聖。而後，馬驥以煤塗面作張飛，終得到國君的青睞。
不久之後，事情敗露。官員意會到馬驥面目之假，不再以好相待，而馬驥則甚感孤立，遂辭去原有官職，惟天子並不准許，只讓他休假三個月。他帶着金銀財帛復歸山村，將錢財分給往日與自己交好的村民。村人甚喜，答應帶他到海市。◆
赴海市
馬驥於海市遇見東洋三太子，他把馬驥帶往迎見龍王。一首《海市賦》使他名遍四海，龍王邀他與龍女結為夫妻，拜為「駙馬都尉」。婚後，與公主吟詩唱歌，十分愜意。某日聽到玉樹上異鳥的鳴叫，思念故鄉，邀請龍女隨他而歸。可是龍女不忍捨棄父親與龍宮而不顧，於是設宴話別。後又透露已有身孕，馬驥為其子女起名：「其女耶，可名龍宮；男耶，可名福海。」龍女叮嚀三年後划船去南島，自當送還兒女。
馬驥還鄉後，大家都很驚訝，所幸父母健在，惟元配已經改嫁，始悟龍女「守義」之言論。他堅持守義，僅納婢為妾。三年後依約去南島，果然於南島再遇其子女，還有一封信，述說龍女思念之情。即便對於龍女有無盡的思念，亦無從與她相見以續情緣。
——《聊齋志異．卷四．羅剎海市》
■篇章賞析
蒲松齡先寫羅剎美醜顛倒的不堪，再寫海市秩序井然的理想，兩個地方呈現很大的對比——前者以醜為美，後者唯才是舉，一邊是現實，一邊是理想，一醜一美。通過馬驥在兩個國度差天共地的遭遇，帶出篇末主題：「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舉世一轍。」世人都用假面迎合現實社會，可是世情像鬼域一般陰冷，是非曲直顛倒，舉世喜歡扭曲的事物，愈是醜惡愈是吃香。一個人如果公然以正人君子的面貌示人，就一定受到眾人側目，唯恐避之不及。不難得知，他以寓言故事諷喻時局：愈有真才實學卻不肯阿諛逢迎者，愈是不被重用；愈是醜惡，愈是位高權重。
於故事之中，海市井然有序，不見罪惡，是一個美好的國度，龍女是馬驥心中忠貞不渝的妻子，可是兩者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如陶潛所寫的桃花源。大概，理想世界、美好事物，只能從海市蜃樓中才可以尋獲。
■考試延伸
(1)這種寓言說理的寫作手法，亦可見於2019年DSE卷一魯迅〈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文章暗諷對社會不滿但實際又在維護這社會的「奴才」、偽善而表裏不一的「聰明人」及衝動而又注定失敗的「傻子」。卷中第七題要求考生辨析及推敲故事內不同角色的本體，而於第九至第十題，考生甚或須進一步分析作者對不同人物的批評。
(2)又，我們所研讀的〈六國論〉也是使用類似手法，借古諷今：「茍以天下之大，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以戰國六國破滅的故事，諷喻當時北宋對外實行綏靖政策，每年向外族繳付大量銀、絹，以致國力耗損。若我們毫不了解文本以外時代的特點，便無法準確了解文章之中所喻之物、所諷之道。
(3)至於寫作卷，2021年DSE卷二曾出現以下題目：「人們有時會隱藏生活中的秘密、情感、想法等。試就個人思考或體會，以『隱藏』為題，作文一篇。」〈羅剎海市〉以寓言書寫，其寫作手法不就是一種對於自身想法的「隱藏」嗎？為何蒲松齡要使用這種手法創作呢？使用這種手法有何好處呢？此可留待同學細味。
不論是流行曲，或是短篇小說，二者亦然在諷喻顛倒黑白的社會怪象。本是清代的文學作品，以寓言及歌曲的形式於現代再現，頗堪玩味。或許，「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舉世一轍」一句，就是蒲松齡及失意者最深刻與無奈的慨嘆吧。
●思考題
(問)：〈羅剎海市〉、〈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和〈六國論〉所使用的寫作手法有何好處？
(答)：三者均使用了借事說理的方法帶出中心思想。〈羅剎海市〉、〈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以寓言的方式帶出當時社會的荒唐；而〈六國論〉則是借古諷今，以六國破亡的國事諷刺宋朝妥協退讓、屈辱求和的外交政策。這種表達方法能曲折地表達作者所想，有委婉避諱，增強說服力的效果。
(問)：為何於文學作品中，理想國度都是「隱蔽」的？試談談你的看法。
(答)：理想的國度都是隱蔽的，不論是桃花源或是海市，凡人均難以即及。因為隱蔽，暗示了能進入理想國度的人是少的。例如進入桃花源的路是狹路而非闊路，又如當馬驥欲尋回海市，卻「煙波路窮」。因是隱蔽，故不流於世俗，故更顯理想之可望而不可即。柳宗元所寫的「西山」、辛棄疾所寫的「那人」亦是如此，雖然非寫國度，但有異曲同工之妙。
◆文：陳嘉豪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學士、碩士畢業。現為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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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0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