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專訪：喇沙書院狀元5**文章 校服的自述 關鍵在「一起」
【明報專訊】2022年卷二「校服的自述」，要求考生代入校服，以自述方式，在與主人分離的一天，「回想我們過去一起生活」。題目字眼容易理解，不少考生代入個人經歷寫校園生活，但忽略句中的關鍵詞「一起生活」。若寫作時沒有緊扣「校服參與其中」及與主人「一起」生活的片段，只以觀察角度敘述校園經歷，會視作離題，將嚴重失分。
文：張殷碩
我是一套校服，今天要和主人分離，回想我們過去一起生活，別有一番體會。
記得有許多個相同的灰鬱清晨，微藍的晨光像液體般滲入窗沿，我靜躺在衣架之上，看牀上的她蘇醒。我總是很眷戀那些寧和的清早時光。因為那是在漫長的一整天之中，難得見到她笑的時刻。
自從她六年前第一次把我穿在身上，我就大概知道她與一般人不同。我能感受到她的肌膚，乾旱似沙漠，那些突出的、坍陷的褐斑是沙丘，偶爾不小心用鈕扣輕輕刮到了她，乾涸的皮膚上便立刻流出一道血河。有時候我會多心地想，當夏末的焚風吹過，在她的皮膚上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波紋，她會痛嗎？這是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我與她是兩個個體。
有記憶以來，她總是把我當作某種屏障、某種掩飾物——用以擋住同學們奇異的目光。走路上學時，她會把裙子極力拉低，幾乎拉到了小腿以下，大概是用以遮掩自己紅腫且粗糙不平的肌膚，挽救那一點一滴流落在地上的自信與自尊。她把我拉扯得很繃緊，而且很用力；我雖然痛，但若果我的痛能夠緩解她的心痛，那麼我認為是值得的。
從中一的上學期開始，她一直與我緊密相依，而那段時間我貼伏在她尚未隆起的胸脯上仔細傾聽，我能夠感受到那種心跳搏動之中漫溢出來的不安情緒。她從不會在同學面前把我脫掉，如非必要。可悲的是，仍然有那麼幾個必要的時候——我記得第一次上體育課，當大家都是那麼熱切期待地步入更衣室時，她的臉容在鏡中反映出來是多麼憂慮、憔悴。最終她還是鼓足了勇氣把我脫下，與許多同學的連身裙一同掛在淺紅色的公共衣架上。但不消半刻，同學們的目光便向她幾近赤裸的肉身發起了凌厲的攻勢。我幾乎能夠聽到女孩們的耳語，什麼「怪胎」、「異類」……種種不堪入耳的詞語彷彿在更衣室中迴蕩不散。她漲紅了臉，用最快的速度抓住我、穿上我——彷彿我之於她，除了是學校的制服之外，更是一個貼身舒適的安全屋。那天，她沒有上體育課，而是靜靜坐在操場一旁的長椅上，任憑其他女孩的歡聲笑語浸滿校園，然後把她溺斃。往後的許多日子中，她偶爾會受到其他同學的欺辱，尤其是上廁所的時候，有些女孩會爬上廁格的上方，用濕濕的衛生棉丟她。她們說，乾燥的肌膚必須要定時滋潤一下。主人並沒有還以顏色，而是用我來擋住那些丟向她的東西——我是她的盾牌，而我甘心情願保護她。
初中的三年裏，主人並不常笑。她只能夠把我抱緊，在此起彼落的嘲笑聲中晃蕩、在冷漠的人群中迷航、在一塊又一塊衛生棉之上顛躓。直至遇見了他——他是中四才來的插班生，有陽光似的笑容，卻又有主人身上那沙漠似的皮膚。與主人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嘗試用身上的校服掩蓋下面的滿目瘡痍。我和她常在放學後，站在操場的一旁看他打球——他身穿背心，凹凸不平的肌膚暴露在陽光之下，像撒哈拉的沙丘一樣閃動着奇異又動人的光芒。我感覺到她緊緊揑着我的手正在漸次放鬆，雪白的校服裙回彈到了膝蓋；我又感覺到她已經隆起的胸膛之下，心臟在快速而有力地搏動，彷彿牽動着我身上的每一根纖維。那天，主人回到家中，在房間裏把我脫掉，與鏡中的自己裸裎相對。我似是看到了她在仔細打量自己肌膚的某一個瞬間，對着我笑了一笑。
不久之後，主人把我的下身修剪、縫補，裙子變得更短。但她似乎也不怎麼在意，總是在旁人的目光中穿梭，尋找一個屬於她的地方。我發現她喜歡上了運動，有時候她會穿着我，在小息時找他打球。他不介意，她亦不介意，於是我便和他們在球場上飛躍。畢業的那天，她把我熨得筆挺，然後自信地穿着我，找他在球場上合照。我這才發現，她笑起來時，乾枯的臉上會有兩個可愛的酒窩。
原來，光滑的皮膚是好，但粗糙的也沒有錯，這是屬於她和他，最真實的形狀。曾經，她把我當作一塊遮羞布，但直至我身上的布終於被剪下了一段，我才驚覺女孩已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也許她從他身上，學到了自信，學到了接受真正的自己，然後勇敢無畏地向別人展示。
再見了，主人。希望你以後不需要我，而是讓我靜躺於櫃子內，回味這些年的辛酸和快樂。
(約1578字)
2022年文憑試閱卷員評語
本文取材切當而獨特，立意深刻；能緊密扣連「校服」的特質，並連結主人的成長經歷，賦予「校服」不同的象徵意義。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星笈中文 第07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