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無法停駐在BBS時代
【明報專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每當聽見船的引擎聲，就會想起海邊的卡夫卡。
海潮聲拍岸，風吹過像沾了鹽巴，空氣凝斂，我坐在深涌碼頭等候船開動引擎。船泊岸已有一小時，似乎沒有在預定時間裏再次開動的意圖。就這樣待着看海，我想起好些日子的聚會裏那沒有完結的歡聲，如今這裏卻岑寂得像在一人之境內徘徊，起初還是有種瘖鈍之苦一直在身體內發動着。「從關掉引擎到重點發動一次之間的空白，讓你的心感到非常悲哀。那空白像從海上飄來的霧一般飄進你心裏去，長久留在你心裏，而且終於成為你的一部分。」自聚會後已沒有打算再次混入人群裏，我愈來愈發覺人群根本就是一張夢網，夢網把人的思緒困囿着，人在其中輕易地被誘騙，然後不自覺地跟隨，就像浮光微塵般懸在空中浮沉，卻完全無法踏實在地上，亦不懂自己最終將飄往什麼居處。如今眼前除了一片平靜的海，沒有人，就連一頭慵懶的狗也沒有，我不可以說這是種寫意的狀態，但終究是在生活蒼白之中逃離，在空白的時空與海域裏，有時依稀體會到自己真實的存在，就像在叢中自由地蔓衍的藤，要生長到哪裏去，就到哪裏去。
若說是人群恐懼症，倒不如說是自我放逐，就像寫作的人，有時坐上整個下午，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倒不如直接抽離這文字乏力的狀態。但生活就是如此磨人，有些事情總要搞到三番四次又翻來覆去，最終卻還是無法得到滿意。若沒有驚人的意志，我斷言不打算再與這些事情有任何瓜葛，我選擇深涌，一來是這裏除了有種遺世獨立的好處，卻又輕易可與外界相勾連，從企嶺下老圍走至水浪窩，經過挺長的斜路，然後是好一段更長的平坦路；拐過榕樹澳，就是深涌碼頭和大草地。在近遠不定的考量裏，抽離的狀態仍是最優越的選擇，靈魂也最酷，可是人終究無法全然隱藏，我知道縱然我不把世界放在眼內，世界總會肆意把你召回來。
這真是苦差。我想許多時候回想曾經或即將面對的日子，完全就是口裏不停地嚼食瘸葉的味道。一方面嗅着剩餘的香氣，卻任憑苦澀的味道充滿口腔，人就是這般容易受自己的欺騙。是不是我們無法放下手上曾經擁有的東西，縱然日子過度留白，卻仍舊要挺下去，像一個在掏百年古井的工人，明知沒有了那份熱情，還是繼續不眠不休地掏下去，甚而比起薛西弗斯的日子更加可悲。我在深涌靜候船的引擎再次發動。我決定要穿透夢膜，在中年的日子裏來一點少年人的衝動，在早已變質的世界裏重新省視自己，在變形的時空中再次成為行旅，哪怕孤寂隨行，惟新的體會終究帶來新的意義，在有意無意間再次擾動我的神經與血脈，甚或添上新的名詞。
對不起，BBS時代已遠去，要繼續往回看是你的自由，但我決意尋找新的將來，看看它將怎樣地新，縱然無力吐槽，或只看見一隻慵懶的狗在渡頭打哈欠，這還是我的選擇。
註：BBS即網上討論區前身「電子佈告欄」(Bulletin Board System)
//立意解讀/
隱喻式書寫
˙本文以隱喻方式書寫，藉「我」在深涌渡頭前思考生活的意義， 產生對未來的啟發和想像。文章裏提及深涌的地點、百年古井等都存在隱喻。
心理書寫
˙本文從作者感受到生活空白，發展是無法完全脫離世界，再推展至下決心迎向新的將來，步步寫來盡見心理變化。
善為警句
˙本文有好些句子帶有反思效果，例如：「在近遠不定的考量裏，抽離的狀態仍是最優越的選擇，靈魂也最酷」、「我想許多時候回想曾經或即將面對的日子，完全就是口裏不停地嚼食瘸葉的味道」。
■作者簡介
陳志堅
中學中文教師。著有散文集《時間擱淺》、小說《離群者》、《無法預知的遠方》等，主編《情味?香港》，作品亦散見於報章與文學雜誌。
文、圖：陳志堅
[語文同樂 第5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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