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旅行間：當上帝渡過東洋時
【明報專訊】◆道風山上的對話——吳皓妍
這片叢林安靜得很。一步步上山，那蟬聲蟲鳴已經足以清洗靈魂。想起這山頭的故事，張望山中建築物的一磚一瓦，不禁覺得四周都是和而不同、生氣勃勃的聲音。
山上有一座大殿，殿上有十字架，彷彿以嘹亮的嗓音告訴遊人：這是基督教的地方。然而，這兩層重簷的大殿處處是傳統的中國風情。殿簷呈八邊形，檐角飛翹，簷脊上有瑞獸、和尚、道士等像，雖然藍邊勾勒，但屋頂的黑瓦與吉祥的紅色屋柱，一下子竟令人覺得有一點北京天壇的味道，彷彿告訴遊人：像天壇一樣，這是祭天的地方。從聖殿下層富江南氣息的八角形窗子看進殿內，可見殿內中式橫匾寫的，是基督教聖經約翰福音金句「道成肉身」。殿內位居中正的十字架，竟像觀世音菩薩一樣，坐在一葉蓮花之上……
此處的建築風格讓20世紀初的中國人見而不拒，而取名為「道風」更見創辦者挪威人艾香德牧師(Dr. Karl Ludvig Reichelt，1877-1952)的高明。他一心傳揚的「道」，其實是基督教中上帝的話、《約翰福音》的「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但他融合傳統中國文化的「道」，如《老子》中「先天地生」、「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的「道」；十字架下的蓮花，表述了讓基督教在中國落地生根的願望與使命，不但呈現了基督教上帝的聖潔，亦同時包含傳統中國文化蓮花「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象徵，甚至不排斥佛教以大白蓮比喻從塵世解脫的意思。
為讓中國人接納基督教，從明末清初利瑪竇、湯若望等教士開始，已有研習四書五經、穿儒服等本土化的做法，但艾香德牧師有些不同。他不單專心鑽研中國宗教、特別是佛教，以傳統文化為宣教方法，真誠地尊重中國本土宗教對於探索「道」的努力，更認為人類世界同為上帝所造，心性皆同，只是世界各地不同地方文化和宗教演繹真理的方法不同。他致力從異中找同，從多樣的宗教理論中尋找一致，例如甚至認為佛教的「真如」(人的本來面目)來源是基督教上帝，試圖讓不同宗教彼此尊重，更是試圖突出不同宗教的「道」最終都指向基督教的道，論證基督教的真理至真至聖。
如此解釋其他教之教義，不少人批評艾香德牧師簡單粗暴、錯漏百出，基督教本身也有鞭撻他的聲音，然而，在打開宗教與文化對話方面，甚是見效。他成功讓中國本土不同的宗教思想遠遊到西方諸國，因他自1904年來華傳教開始，不停拜訪寺廟，廣結僧侶朋友，翻譯傳統巨著如老子《道德經》，又撰寫介紹中國宗教的書籍，如《佛教源流考》等。他更是成功讓基督教的上帝渡過東洋。光是1931年至1941年間，已有542個佛僧、281個佛教研修者和40個道士到訪過道風山，後來又有學生在道風山宗教研究院修習、領洗。
不同的宗教，此「道」與彼「道」的討論之聲此起彼落、源源不絕，沙田塵囂鬧市之上的道風山宗教對談的一段佳話，正因當年香港這個較開放自由的港口能容得下。從遠洋漂泊來到中國，艾香德牧師堅持基督教立場而積極讓其他宗教發聲的心意，正正讓我們看見所謂真誠的溝通對話。大概，真誠的對話，就是像艾香德牧師一樣，不介意不同聲音的碰撞、對峙，只珍惜有機會相遇、並存和互相學習。
■文化小知識
「蓮花十架」象徵中西宗教與文化共融，那麼本來「蓮花」在中國文化、佛教文化中，是一個怎樣的文化符號？在中國文化中，蓮花象徵高潔、清麗、出塵脫俗。除了大家熟悉的周敦頤《愛蓮說》：「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的清高形象，早在《詩經．陳風．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與荷(註：荷即蓮)。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已有把蓮花喻為美人。至於在佛教中，蓮花多與釋迦牟尼的許多傳說有關聯，也與覺悟、解脫凡塵世事相關，也能象徵潔淨與超然的境界。
．吳皓妍 - 曾為中學中文及中國歷史教師，現為遊學公司SPEC創辦人，負責本地深度遊及文化活動。
文：吳皓妍
圖：吳皓妍、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45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