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星期到香港中文大學教寫作,活動主題是觀鳥,我帶蚞ル籵茖麇郋Ф荇Ы銂漸撰窵繯眼疏B,看看鳥。教學樓與湖邊只是一條馬路之隔,卻是車來車往,而且打樁聲不絕,因為附近正興建大樓。近年,湖邊很多新教學樓落成,幸好種了一排樹,算是一重綠色隔音屏。走進湖邊範圍,我們開始聽見鳥聲,湖邊種了各種各樣的樹,其中包括外來物種,如黃花風鈴木,開花的時候很美。
才走了幾步,我們就看見一隻雄鵲鴝站在坑渠蓋上唱歌,牠唱得很動聽,我們就停下腳步,靜看茖e。很快,一隻雌鵲鴝跳到牠的身邊,大概是被牠的歌聲吸引吧?雄鵲鴝求偶成功了,我們不禁低聲的「嘩」──但我們還是太大聲了,兩隻鳥立時看過來,然後雙雙飛進灌木叢堙C
我們繼續散步,很快看見一隻池鷺站在對岸的湖水邊緣,牠在捕魚,我們站茯搢e,可能是人太多了,牠很快發現我們,然後把脖子伸得又高又直,配合牠原本褐白相間的羽毛,看起來就像一根樹幹。可是,我們看茖e整個「變身」過程,自然知道這根偽樹幹是一隻鳥。
平常,我總是慶幸自己身邊常常有鳥出沒,雖然住在城市,雀鳥卻總是住在我身邊的人工綠化帶,如校園湖邊、如市區公園。只是,最近讀了台灣詩人謝三進的〈黑冠麻鷺里程記錄〉,想法變了,覺得人鳥共居,似乎是人類真幸運,雀鳥卻頗不幸。於是,帶荋疏B所見,我與學生回到教學樓的課室,一起閱讀這首詩:
〈黑冠麻鷺里程記錄〉
從一株原生樹種到一株景觀植物
從一窪沼澤地到一窪校園綠化園景
從一簇野雛菊到一簇嫁接吉野櫻
從一隻留鳥到一隻被評估為沒有滅絕危機的鳥
從我們的家到
我流浪在你們家
柏油路劃開兩岸綠地
我橫渡文明以逐蟲……
臨街求偶……擬態為樹……
雖然你看穿了我拙劣的偽裝術
但你看不透我
饑餓步行的里程數◆
黑冠麻鷺是台灣市區的常見鳥類,去年我到台北、台中,幾乎在每個公園都看見牠們。但據說,牠們從前在市區是很罕見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令這種鳥要遷居市區?但牠們居住的,已不是原本的自然地貌了,城市化後,城市僅存的綠化帶都是人為的,如公園,如校園草地,這些地方已除去了原本長在這堛滿u原生樹種」和「野雛菊」,取而代之,是按照人類喜好種植的「景觀植物」和「嫁接吉野櫻」。在公園堙A植物就是市區動物的居所與食物來源,換言之,城市化後,牠們失去了進食、居住多年的植物,然後,牠們必須適應人類重新種植的物種,而這些物種,其實往往不會考慮城市動物的使用權。難怪詩說,市區雀鳥是從「我們的家」漸漸流浪在校園綠化園景這一類「你們家」了。
詩的第二章,寫雀鳥為求在城市生存下來,竟然要飛過馬路才能捉到一隻蟲子(我不時看見雀鳥如何越過四線大馬路,總覺得險象環生,但這又是牠們的日常生活),竟然不得不在街邊求偶,又因為經常受驚而假裝成樹──卻被一再看穿。但即使這樣拚命生存,仍是一路飢餓。閱讀這首詩,我很有共鳴,大概是因為這首詩寫出了這世界無處不在的城市化,迫使動物面對的共同生存困境吧。
◆趙曉彤 - 從事採訪、創作、文學教育等工作。經常寫作。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曾獲青年文學獎及中文文學創作獎,已出版訪問集《織》及創作集《步》,作品散見本地報章、雜誌及網上媒體。電郵:chiohiotonglit@gmail.com
文:趙曉彤
圖:趙曉彤、陳雋平
[語文同樂 第37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