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議題:社交媒體 虛實交叉
【明報專訊】網絡發達兼智能手機普及,社交媒體已融入日常生活。言論空間無限放大,信息海量、多元、更新快,與「朋友」組成「小圈子」等,慢慢改變我們接收資訊的方式。但原來我們在網絡上的所見所聞,某程度上被控制,如果懶得思考,就會造成偏聽甚至極端思想。社交媒體究竟創出一個怎樣的世界?
什麼是社交媒體?
社交媒體(social media)是供用戶分享信息和感受、溝通交流的工具和平台,如網誌、facebook、Instagram和不同論壇等。社交媒體和報章、電視、電台等傳統媒體最大的不同,在於內容由用戶主動發佈、選擇或編輯,製作及使用門檻低,同好可集結成社群。社交媒體互動強、傳播速度快(即時)、涵蓋面廣(跨地域),令個人、社群以至機構間的溝通模式出現變化。
◆爭議
「人以群分」 圍爐取暖
社交媒體促進人與人的溝通,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李立峰撰文指出,一般我們不會太喜歡和意見不同的人爭論,因為爭拗不是愉快體驗,所以人傾向跟政見相近的人交流,並選擇閱讀取態相近的媒體。
例子:佔領運動「unfriend潮」
2014年9月爆發的佔領運動,港人facebook掀起「unfriend潮」,撐警察還是支持學生、挺「藍絲」或「黃絲」壁壘分明,政治立場不同就「unfriend」別人,平心靜氣的討論變得愈來愈難。
◆爭議
開放平台 造就「偽專家」
美國康奈爾大學心理學家David Dunning曾撰文警告,互聯網容易令人自以為是個知識淵博的專家。他指出任何人都可在網上發放不實資料。世界經濟論壇2013年已經將海量數碼不實信息列為社會主要威脅之一。而2013年《人格與社會心理學》一項研究報告顯示,錯誤信息予人的觀感與事實差不多,難以區別。
◆爭議
過濾資訊
有些搜尋器如Google可以設定個人化搜尋,只顯示經篩選的內容。社交網站facebook亦會根據用戶的瀏覽紀錄,例如訂閱專頁、與朋友的互動(按讚、分享、留言)及有否點閱內容觀看,評估並篩選出用戶想看的內容,過濾用戶可能不感興趣或不認同的內容,再呈現在用戶的動態消息(news feed)頁面上。Instagram用家追隨自己喜愛的人物後,使用該程式大多會看到該人的照片與文字,在「探索(Explore)」欄位中有「你可能會喜歡的影片(Videos You Might Like)」。若不喜歡看到的影片類別,也可以像fb一樣選擇不讓這類影片繼續出現。
如此一來,用戶接收資訊便受到限制,衍生「過濾氣泡效應」(filter bubble effect)和「回聲室效應」(echo chamber effect,另有譯「回音谷效應」)現象,部分學者憂慮會妨礙言論自由,以至窒礙網絡和社會的多元發展。
過濾氣泡效應
社交網站會優先推送用戶感興趣的帖文,將可能與用戶價值觀不同的資訊過濾,於是用戶處身於同質性高的言論環境中:「小圈子」(氣泡)內的人都同聲同氣,文化、意識形態和言論變得單一,「自己人」圍爐取暖,縮窄視野。
回聲室效應
過濾氣泡效應令社交媒體用戶接收的信息漸趨單一,造成「回聲室效應」,即人們長期接收跟自己價值觀相近的聲音,久而久之會以為這是主流意見或事實的全部,形成偏見及偏聽,影響判斷力,只跟意見相同者交流,無助討論。結果是加強不同群組的分野,或令某一議題的意見趨向兩極。
例子:美國總統選舉的網上民意與現實
2016年美國總統選舉,共和黨特朗普在facebook和Twitter的跟隨者、讚好、轉發數和評論數量,都遠高於民主黨的希拉裡;他本人也活躍於社交媒體,尤其喜歡發Twitter。歷史學者黎蝸籐認為,特朗普此舉是針對極不信任傳統媒體的選民—他們不相信地球變暖、對理性思維反感、推崇陰謀論,而這些信息均不見於被「精英」把持的傳統媒體。網絡平台讓他們聚集,找到「家的感覺」。
不過,網絡民意不能反映現實,實際上大部分民意調查中,特朗普都落後於希拉裡。例如在9月26日首場電視辯論結束後,Twitter的投票結果是特朗普以62%比29%獲勝,而CNN委託輿論研究公司ORC所做的民調則相反,希拉裡以62%比27%大勝。直至10月底FBI重新調查希拉裡用私人電郵處理公務事件,特朗普的支持度才於美國廣播公司和《華盛頓郵報》聯合所做的主流民調中,稍微反超希拉裡1%。但路透社和Ipsos的民調則顯示希拉裡仍領先約6%。
◆爭議
迴避用腦 重感覺不求真
網絡資訊無限,動態消息不停更新,但在「速食」年代,並非所有人都有耐性閱讀深入分析的「硬」資訊。你會瀏覽搜尋網站第一頁以外的結果嗎?就該結果你會查證另外一至兩個獨立的資訊來源,以查明信息真偽嗎?你會否被譁眾取寵的標題,或誇張失實的謊言、謠言吸引?
不少研究顯示,人一旦接受某種觀點,就會盡力排除對立的看法,相信立場接近的觀點為事實,亦會從一系列例證中,只挑選有利的論據支持己見。心理學家、200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Daniel Kahneman在著作《快思慢想》中說明這種「認知放鬆」(cognitive ease),指人們傾向避開需要大量腦力的思考。
「後真相」政治時代
政客撒謊以爭取支持並非新現象,2016年9月的《經濟學人》以「後真相(post-truth)政治」為題,探討全球政界「大話精」當道現象。在「後真相」時代中「真相」淪次要,人們不太重視驗證或質疑政客的言論是否屬實,重要的是「感覺」。政客說謊不是為了瞞騙,而是鞏固目標群眾的偏見,換取共鳴。反對聲音只會加劇敵我對立,衍生各種陰謀論,令偏見更難推翻。
成因
《經濟學人》稱,「後真相政治」源於民眾對主流傳媒、精英階層等建制機構失去信任。與此同時,社交網絡冒起後,網民藉接收及分享資訊,大量未經考證消息迅速散播;社交網絡傾向將類近想法者結集,令資訊變得單一封閉。
例子1:特朗普大話連篇
特朗普被視為後真相政治的代表人物。他聲言總統奧巴馬並非在美國出生(事實上奧巴馬在夏威夷出生,夏威夷是美國領土),又謊稱他是極端組織ISIS的「創辦人」。曾獲普立茲獎的非黨派機構PolitiFact網頁檢視特朗普的言論,發現近六成屬全錯,僅4%完全屬實。儘管部分「偉論」毫無根據,仍無損特朗普的網上支持度,反被自覺被精英階層剝削的民眾視為挺身抗爭。
例子2:英國脫歐派不實宣傳
2016年6月英國脫離歐盟公投前,脫歐派不斷宣傳英國平均每週要向歐盟交3.5億英鎊「會費」,雖然已證實為誇大事實,但脫歐派仍繼續以此宣傳。當地民調顯示近六成選民投票時傾向根據直覺而非事實判斷。
例子3:香港「4人戶綜援月入2.2萬」假新聞
2016年10月,網上再現「4人家庭綜援月入2.2萬元」文章,指有新移民婦女說在港拿綜援「慘過鄉下耕田」,並引用數據、附上該婦女接受訪問的截圖。文章立即瘋傳,引來網民轉載並批評內地人「貪得無厭」。經求證後,發現是來自「內容農場」的假新聞。但挑動中港矛盾情緒所帶來的傷害、對新移民的負面標籤,不是一句「假新聞」便能輕輕帶過。
例子4:美國反疫苗浪潮
世衛(WHO)統計,每年多達200萬至300萬人因接種疫苗而免因染病喪命。美國近年掀起反疫苗之風,民調機構蓋洛普(Gallup)2015年發表的調查顯示,54%美國受訪者認為家長讓子女接種疫苗非常重要,較2001年下跌10個百分點;30%受訪者稱聽過疫苗的害處,較2001年增加1倍。反疫苗者聲言疫苗導致自閉症,又質疑政府與藥廠勾結隱瞞疫苗禍害。而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則表明無證據顯示疫苗與自閉症有關。
◆影響
政治陷詭辯 社會付代價
有機會接觸多元言論和價值觀,對於建構民主社會有正面影響,包括提高民眾對政治事件的興趣、增加對不同言論立場的包容,以及提升政治知識等。熟悉公共行政及政策的美國經濟學者Anthony Downs指出,選民能接收並認識不同政見,一直被認為是行使民主的一大重要因素;若他們在網上隔離其他意見聲音,可對政治、社會構成影響。
《經濟學人》(圖)有關「後真相(post-truth)政治」的文章稱,跟專制國家相比,民主國家雖能依靠獨立司法制度等工具抗衡謊言,但當政治陷入不斷的真偽之辯,政客只著眼於愚弄大眾,關於政策的認真討論勢付之闕如,只會再打擊民眾對制度的信心,形成惡性循環。
奧斯卡最佳電影《焦點追擊》的現實主角之一、現任《華盛頓郵報》主編巴倫(Martin Baron),2016年5月談及民眾拒絕接受相反立場資料的現象,指出人們輕易將主流傳媒傳播令他們感到不舒服的事實視作「詭計」,「謊話被視為真實,陰謀論在大量的謊言中扎根……當我們連最基本的事實也無法有一致看法,我們如何能擁有有效的民主制度?」他勉勵新聞系的學生,即使真相挑戰你的觀點也要尊重;即使是與你觀點最南轅北轍的人,也請聆聽他們的聲音。
《明報通通識 第4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