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今年的美國總統初選,共和黨跑出一匹「大黑馬」,事前沒人看好甚至視為小丑的Donald Trump竟勢如破竹,過關斬將,拿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Donald Trump的姓氏,中文或譯「特朗普」,或譯「川普」,內地網民更親切地戲稱「床破」。「床破」之「床」,內地和台灣都玅弮g作「床」,唯獨香港珈b寫作「H」。
1.「H」為正字
珈b的「H」才是正字。
甲骨文「疾」字寫作「(圖文1)」,右邊是人,因為生病,所以躺在H上。左邊是H,寫作「(圖文2)」,學者釋為「爿」——有人說它是「片」字,甲骨文字形左右不分,「爿」也就是「片」;有人說它就是「H」字的古文,「爿」讀為「牆」,從字形、字音來看,確實可以視為「H」字。
為了強調H是木頭做的,「爿」又加「木」寫作「H」,小篆作「(圖文3)」。《說文解字》:「(圖文3),安身之坐者。洃嚁b聲。」把「H」視為形聲字,原本是形符的「爿」,變成了聲符。
《釋名.釋H帳》:「人所坐臥曰H。H,裝也,所以自裝載也。」H,是用來「裝載」人的。古代的H,可坐可臥,兼了今天寢H和椅子兩種功能。
H有大有小,東漢服虔《通俗文》上說:「H三尺五曰榻……八尺曰H。」三尺五的小H稱「榻」,用來坐。古人「坐」的姿勢和今天不一樣,雙膝跪地,臀部緊貼虒}後跟,日本人至今保留這樣的坐姿。東漢管寧坐在榻上,55年姿勢不變,以致膝頭把木榻給磨穿,可見古人其實是「跪」在小H上的。八尺的是大H,用來躺。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年少時率性脫俗,不拘小節,喜歡敞開衣襟,露出肚皮,躺在東廂H上吃東西,太傅郗鑒因此看上了他,招為女婿,「東H」自此成了女婿的代稱。
2.「床前明月光」的「床」
大概在南北朝,「H」的俗字又寫作「床」。俗字「床」在唐代已經很流行,大詩人李白〈靜夜思〉第一句就是「床前明月光」。這麼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詩,由1980年代至今,卻引起很大討論。討論的焦點竟然是:李白詩中的「床」是什麼?
如前所說,「H」也好,「床」也好,就是供人坐臥的器具。但「心細如髮」的學者擔心的是:李白如果躺在床上,腦袋貼荍阞O,他又是如何「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呢?
於是有人說,李白的「床」是胡床,胡床是一種可以摺疊的輕便小凳子。李白坐在胡床上,自然可以抬頭,也可以低頭。
也有人說,「床」是井床,也就是井上圍欄。古代八家共用一井,在井邊順便做做小生意,故稱「市井」。又引伸為人口聚居之地,再引伸而為家鄉、故里,成語「背井離鄉」就是這麼來的。李白靠在井欄上思念故鄉,似乎也說得通。而且井欄在戶外,周圍一大片月光,也容易讓李白產生「疑是地上霜」的感覺。
更有人說,「床」字玅峞A「な」和建築物有關,「床」應當是台基、檐廊之類,今天的日語、韓語中還保留了類似的詞義。若如此,李白不是躺在床上,不是坐在椅上,也不是靠在井欄上,而是佇立在異鄉的檐廊下。
3.從「H」到「床」
其實「床」和建築物一點關係都沒有,「床」由「H」而來,從南北朝到唐朝的碑銘、字書當中,還是可以找到演變的線索。
「H」字寫得快一點,「爿」的最後一筆會上挑,寫作「(圖文4)」;再潦草一點,「爿」旁會寫成「唌v,左邊變成兩點,「H」字寫成「(圖文5)」;而「唌v旁又容易和「ば」旁混淆,於是「(圖文5)」錯寫成「(圖文6)」;最後,「ば」旁又和「な」旁相混,「(圖文6)」遂寫成了「床」。過程是這樣的:
H→(圖文7)→(圖文7)→床
「(圖文4)」、「(圖文5)」、「(圖文6)」都是南北朝至隋唐時期出現過的俗字,剛好可以填補由「H」到「床」之間的空白。
「床」就是「H」的俗字,李白的「床」仍然是可坐可臥的器具。至於他是坐是臥,不必深究。其實李白寫的到底是「H前明月光」,還是「床前明月光」?也只有鬼才知道。李白可沒有說他在床上舉頭、低頭,詩本來就是跳躍的,學者以為坐、臥、舉頭、低頭幾個動作必須同時進行,未免不解詩情。
這令許多「專家」瞎忙30年,想要破「床」之謎,最終想破的,恐怕是自己的腦袋,「床破」變成「腦破」。
圖﹕資料圖片
文:洪若震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 》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