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很多港人眼中,九龍城只是一個小舊區。事實上,九龍城區,包括九龍城、馬頭角及土瓜灣一帶,在香港早期歷史和經濟文化發展擔當重要角色。古物諮詢委員會成員高添強和海濱文化導賞會主席吳力波分別帶我們穿越時空,回到九龍城區以往的興盛。
古諮會成員高添強自1980年代開始研究香港前代歷史,早前港鐵沙中線工程發現的出土方井,其精緻度反映當時村落的富庶和成熟程度,也正好印證高添強一貫的想法——九龍城一帶對古代香港來說非常重要,在宋代已有一定程度的經濟和文化發展。
大眾認知的早期香港是一個小漁港,但高添強說早在北宋時期,香港的內外商業、貿易活動已非常頻繁。九龍城區對出海面(當時稱作九龍灣)廣闊,而且背靠土地肥沃的大平原,有利貿易和市集發展,清代中葉最興旺的市集就在此區,當時被稱為九龍街。另外,由於鯉魚門一帶水域風平浪靜,適合商船停泊,吸引中原(黃河中下游)先民到此生活和做生意,近至福建、遠至阿拉伯的商船往廣州做生意時,都會在中途停靠作買賣補給、為船修補等。
高添強推斷,九龍城區在1900年左右仍然非常興旺,他研究及分析了不少九龍城區的地圖和族譜,認為九龍城在1920年代前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村落。他舉例,位於聯合道的侯王廟是當時香火最鼎盛廟宇,在1822年重修時,獲至少幾百家商號捐錢,不少是該區的商號,印證九龍街市集為商號帶來不少進帳。
「Made in Hong Kong」發源地
1930年代是香港經濟起飛的時期,製造業興起,「Made in Hong Kong」外銷至美加等地,「香港」二字變成國際品牌。土瓜灣以往是低下階層居住地,但海濱文化導賞會主席吳力波(波叔)形容土瓜灣「餓不死人」,因為街上商機處處,「這是一個『共生』的環境,工廠靠街坊生存,而街坊也靠工業謀生」。當時香港的製造業大部分坐落於土瓜灣及馬頭角一帶,從家庭式「微工廠」至橫跨13條街的大型廠房都有。
土瓜灣微工業處處商機
波叔說以前小學分上下午班,學生放學回家沒事做就幫手工作掙錢。「阿x從街坊處拿了塑膠花回來穿,以一籮(roll)為單位算錢,一籮即12打,共144份。只需報上名字和住址就可拿材料回來,一個月結算一次,大家都是講個信字。」波叔笑言阿x是「商業奇才」,發現幫別人「打散工」不划算,要自己「打本」做生意才可掙更多錢,於是花錢買舊報紙回來,製作三角形的紙製購物袋,再親自拿到商店、街市等推銷,「一條龍」式經營,後來更發展成tailor-made,「例如魚檔說不要三角形的,阿x就為他們度身訂做,之後更不用報紙,改用牛皮紙」。
當時土瓜灣及馬頭角一帶的工廠種類很多,比較大的有南洋紗廠,面積約有現時「十三街」般大(九龍城道至土瓜灣道),另外還有五金廠、塑膠廠、電子廠和食品廠(味精、屈臣氏汽水等),「以前牛棚(現牛棚藝術村)後面是新山(現新山道),山上有玻璃廠,小孩會上去看工人吹玻璃,很有趣」。1959年,南洋紗廠改建成「十三街」住宅,但由於政府只有管理權、沒有業權,所以只能規管該區的衛生和交通,「違例」泊車則不能檢控(因屬私人地方),所以至現在仍吸引很多修車房前來開業,因為車泊在路邊也不違法。
波叔說,香港製造業講求branding(品牌化),很多「名牌」都在那段時期誕生,例如五羊電池、金錢牌暖水壺、捷和電筒等,都是當時無人不知的牌子,有新貨時美加等地的華文報紙也會登廣告宣傳。雖然1970年代後製造業開始式微,很多大廈已不作工業用途,但仍然未有放棄以前的工廠名稱,例如波叔曾居住的偉恆昌新h,前身是偉倫紗廠,「偉恆昌的意思是偉倫紗廠舊址、加上恆生銀行的資金和大昌建築的工程」。
波叔表示,土瓜灣一帶因大規模工業發展承受了相應代價。「煤氣鼓、英泥廠、發電廠的空氣污染,加上羽毛廠揚出的毛屑、牛皮廠燒牛皮的酸氣、屠宰場周圍的蒼蠅叢生,導致整區衛生惡劣。」該區住屋環境也為利益而犧牲,「政府條例規定每幢大廈要有兩條樓梯(通往街外),而每戶要有一定尺寸的窗戶,所以建築商取巧,把兩幢大廈打通,以符合大廈前後均有樓梯的規定,然後在大廈中間建天井,形成4戶的窗戶面向大廈內圍的情G。但住戶把垃圾丟到4面密封的天井,愈堆愈高又清不掉,衛生非常惡劣」。波叔說,現時該區的住戶成分變了不少,有能力的人已經遷出,剩下的多數是長者,也有新來港者和南亞裔人,大多住在茤苤C
發展工業 犧牲環境
談到該區的發展,波叔認為現時香港社區同質化嚴重,土瓜灣要盡量保留和加強本身特色。他認為重建在所難免,亦有必要,但重建的同時要保留一些有故事、有紀念價值的建築物,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地標是位於海心公園的魚尾石。海心公園位處的旭日街,以前是土瓜灣的海岸線,對開海面有一座小島,上面有海心廟。波叔憶述小時候前往海心廟要乘船,票價1毫子。現在海心廟已經清拆,小島變成海心公園的一部分,魚尾石獲保留。波叔大讚海心公園鳥語花香,但為政府沒有在公園貼上以前該區的照片感到可惜,認為應該讓人知道該區的歷史。
古諮會成員:宋井必須原址保留
港鐵沙中線土瓜灣站工地發現宋代古井,波叔認為原址保留古井是必須的,至於有否建造博物館的需要,則待考證古井的價值,「如接下來發現一整條古村,那至少要原址打造一個景區,不能破壞具歷史價值的建築」。
「歷史是一個地方的靈魂」
古諮會成員高添強說這次沙中線的古物發現相當具規模,是「有文字歷史記載後,香港歷來最重要的一次考古發現」,包括方井、房舍痕[、銅錢、墓葬、明渠等,能全面呈現先民的生活和印證本港於宋代的歷史認知,填補歷史空白。出土文物中,尤以方形古井引來多方討論,究竟應該原址保留,抑或搬走古井呢?高添強直斥︰「常常有人提議拆走再重建,難道長城也可以拆走再建嗎?」他認為,這次關心的不單是宋井,而是整個地段,獨立保留古井只是孤立了它,「應該串連所有文物」。
「歷史是一個地方的靈魂。」高添強表示,香港的大學不重視歷史,近10年才開始有人談論香港歷史,「但政府資源不足,地區性研究難被國際學報刊登,所以做這方面研究的學者不多」。他形容港人對本地前代歷史認知很低,專家也是瞎子摸象。近年不少港人談文物保育、集體回憶,驟眼看好像比以前更重視本土歷史,但高添強對集體回憶的講法非常反感,更認為是走錯方向,「集體回憶只是關注自身經歷和幾代人的故事,但是沒有經歷過的,如三年零八個月華人抗戰歷史,難道不重要嗎?」
談集體回憶≠重視本土史
香港地價貴,歷史保育成本高,高添強認為要更小心認清什麼文物需要保育。「不要單從文物的外表判斷,該從文物能夠代表香港某一時期的歷史或歷史進程去判別。」他舉例,何東花園能體現港英政府統治下華人被歧視的一段過去,應該保留,囍帖街、皇后碼頭歷史價值就相對較低。
高添強批評港鐵在沙中線前期研究工作中,理應發現九龍城有機會發掘到文物,但仍沒安排時間做考古工作或作出文物保育方案,「邊做邊整」導致每當發現文物就要立刻清理,「慢慢地,所有文物就會消失」。高添強指出,由港鐵委聘的考古團隊,「看不到當中有誰了解香港歷史」。主導考古工程的劉文鎖是新疆人,在中國考古歷史角度,這次的文物發現可能價值不高,但對香港的歷史意義就大得多。眼見外國如瑞典地鐵站可以結合古蹟結構,保留古物同時能發展經濟,他認為,港鐵同樣能做到同樣技術,只是「嫌麻煩」不願做。
文﹕鄭寶欣、袁志敏
圖﹕袁志敏、資料圖片、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