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自從百多年前世界上第一張相片出現後,就改變人類的生活習慣。」獨立自由攝影師秦偉說,攝影造就資訊傳播,但並非純粹的表象紀錄,而是可以用影像批判社會。多年來,秦偉拍下的相片都與「人」有關,致力呈現同一天空下人類在不同地方生活的情景。他以人文關懷的目光看世界,積極宣揚人道主義。
歐洲遊歷 法國讀藝術
秦偉小時候,家人給他一部相機,閒時拍拍照,那年代還要去曬相店「}菲林」。他雖喜歡攝影,但從沒有想過當攝影師,「我大學其實想讀哲學,後來卻讀了藝術,總而言之都不是賺錢的,哈哈」。秦偉的父親是海員,乘工作之便遊歷世界,於是秦偉也從父親身上吸收很多學校正規課程以外的知識,包括星座、天文、世界不同地方的風土人情等。
中學畢業後,秦偉因為嚮往歐洲的歷史文化,決定到歐洲遊歷,體驗文化氣息,看看不同國家的生活。他截順風車四處去,花了近3年邊遊歷邊打工,最後21歲於法國「落腳」,入讀法國Mulhouse高等藝術學院,「法國的學習風氣開放,是培養藝術家的好地方」。入學第一年他主修攝影,但繪畫、雕塑、素描、藝術史等統統要學,每周平均上課40小時。藝術學院的教學很嚴謹,第一年若有一科不及格就會開除學籍,第二年考試不及格就要留級。法國的學習為秦偉的藝術之路打下深厚的學術基礎,並在法國建立個人藝術工作室。
就在這時,中國天安門發生八九民運。秦偉雖然身在外國,心堣斯M牽掛中國的情G。思前想後,他決定回流香港。1993年回港後,他在一家藝術學校執教鞭,但很快就發現香港人現實的一面﹕「學生想從我身上學到技能,而非提升個人修養。但我認為藝術是『無得學』的,只可領悟,我作為導師只可引導你。」
「個個想移民,你為何回港?」
1993、94年對香港和秦偉來說,都是一段不安的時期﹕「天安門事件後,香港人失去安全感,人心浮動。我一向不習慣在大城市生活,回港也覺得很不適應,香港樣樣講錢、炒賣,令我感覺很陌生。也有朋友問我,個個都想移民,為什麼你回來?」
適逢有親人在報社工作,知道秦偉不喜歡香港模式的教學,便問他有沒有興趣當攝影記者﹕「他說,你既然感覺陌生,不如就走到前線多了解香港吧。那時候我想不妨一試,就這樣入了行。」藝術家走進世俗,秦偉不諱言接觸到世界的另一個層面。
新聞攝影傳事 紀實攝影傳情
秦偉認為新聞攝影的目的是傳遞事態發展,不應有過多個人情感表達,應客觀地向讀者呈現事實﹕「新聞攝影記者的鏡頭就是大眾的眼睛,肩負社會責任,大眾透過他們觀察社會。攝記作為旁觀者其實見證社會的變化和怪現象,也會遇上種種人生的悲歡離合。」在報社工作多年後,他成了「小頭目」,要開會、分配前線同事的工作,變換工作崗位,不再外出採訪而處理行政工作,他開始覺得「無癮」。
千禧年之後,秦偉的藝術家本質蠢蠢欲動,希望用紀實攝影在作品之中貫注個人情緒。他把目光投向亞洲,「亞洲呈現出不同的文化,而且多有殖民地歷史」。秦偉說在西方讀藝術的背景,令他更了解藝術與「人」及「社會」有莫大關係,影響他鏡頭捕捉的影像都是呈現「人」身處的各個情景。
攝影結合藝術與社會
在秦偉眼中,攝影應提升為人文學科,而非一門應用學科﹕「我們可以透過影像批判社會現象。」對於社會,秦偉用充滿人文關懷的視覺觀察。記得有一次他曾探訪貧民,出發前他已做足思想準備,但一同探訪的人似乎並不是這樣想。「他們用『獵奇』的眼光看待貧民,用長鏡頭在未有與拍攝對象溝通之下不停影」,秦偉對此反感,覺得很不尊重對方。
秦偉深受瑞士名雕塑家Alberto Giacometti的影響。Giacometti是二十世紀存在主義雕塑大師,探討人存在的意義。秦偉其中一張最喜歡的個人作品,亦是向Giacometti的名作《行走的人》致敬。該相片大概10年前在伊朗首都德黑蘭的自由廣場拍攝,拍下數個行人的剪影。「該處是異見分子示威的熱門地點,亦曾經有伊斯蘭女性到場示威爭取權利。雖命名為『自由廣場』,但諷刺的是官方經常於該處拘捕示威者。」
秦偉另一張滿意的作品,是拍攝走在街頭的4個伊斯蘭女人。按快門的一下剛好有光從牆頭散射下來,就像牆上的「男人」用目光「監視」茬o4個女人﹕「我們常認為伊斯蘭國家是『大男權主義』,剛好伊斯蘭男人又容許娶4個老婆!加上其中一個女人手上拿荈H徵美國自由主義的芭比書本,整張相片充滿文化的衝突,有很豐富的意象。」
鏡頭捕捉沒夢想的青年
近月,秦偉於菲律賓馬尼拉的一個項目因故延期,他遂到與同樣曾受西班牙殖民統治的墨西哥找尋拍攝題材。他踏足墨西哥城市瓜達拉哈拉(Guadalajara)其中一個新社區Arenales Tapatios,此社區於10多年前形成,大部分居民原來居於外省,現搬到大城市尋求生計。秦偉形容該社區「非常荒蕪,人民活在赤貧和危險之中」。他的鏡頭捕捉了一個13、14歲女孩,「這個年紀應該談夢想,但她活在那個環境,夢想真的無從談起! 」當地很多青少年都輟學,要掙錢就唯有與毒販打交道。秦偉形容這些青少年沒有前景,拍下的相片希望表達出當地人「凋零」和「荒涼」的生活狀G。
人道主義教育
秦偉曾花兩年走訪菲律賓馬尼拉不同的墓園,拍下外省農民因受大地主剝削而無法生活,轉而到馬尼拉尋生計,結果被迫居於墓園、睡在亡者石棺之上的照片。他把這些模糊了生死界線的相片結集成《在天堂之下》一書,並在後記寫道︰「(此書)陳述一個充滿謬誤的現實故事,在一個不良的社會制度堙A弱勢的人被擠迫到社會上的某一角落,成為最無助的群體。」秦偉形容這些相片是對殖民主義的控訴,「人有什麼理由要成家與死屍『一齊唌z!這根本就是不人道!」
秦偉深感香港的人道主義教育不足,曾經帶同自己的作品走進香港的中學舉行講座,希望ㄤo學生思考。他上述攝於馬尼拉墓園的作品觸動了學生的心靈﹕「其中一張相是影一件洗得乾淨的校服端正的掛了在墓室的正中央,顯出校服主人對這件校服如何珍而重之。香港人上學、擁有一件校服很容易,但對馬尼拉的貧民來說是另一回事。」秦偉說當日學生踴躍發問,學生的其中一個問題是可以為這班貧民做些什麼,「那是同理心,正常人都不希望看到別人受苦吧」。
相機在手≠攝影師
今日世界已經數碼化,數碼相機很普及,甚至普通一部智能電話也有攝影的功能。秦偉形容數碼化在「生活已經無法擺脫」,人的行為已被改變,「現時基本上男女老幼,只要花上30分鐘就能掌握基本數碼相機的操作」。現時不少人吃飯是「相機食先」,秦偉笑言此舉只是生活的一個紀錄,「但對人的情操、文化質素沒有任何提升」。
人人可攝影,是否代表人人均為「攝影師」呢?秦偉予以否定﹕「現時是相機遷就人,人人可以影相,但不代表每人都能透過攝影表達內心世界。就如文字一樣,識寫字不代表你懂得欣賞文學、可以做記者或作家。攝影其實呈現你如何觀察外在世界,在融合專業知識之餘亦要投放個人感覺,而非純粹的表象紀錄。」
■相關概念
人道主義(humanitarianism)
簡單來說,人道主義就是尊重人的生命、福祉和人的尊嚴。根據國際人道主義法,若干權利必須得到保護︰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例如喪失戰鬥力的敵人有生存權或獲得司法保障的權利),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例如健康權和食物權),以及群體權利(例如享有有利健康環境的權利)。
人權(human rights)
根據聯合國的定義,人權是人人與生俱來的權利,與其國籍、居住地、性別、民族、族裔血統、膚色、宗教、語言或任何其他地位無關。這些權利往往由各種法律準則以條約、國際法等形式予以明示和保障。國際人權法規定,國家有義務增進和保護個人或群體的人權和基本自由。
文﹕黃郁文
圖﹕胡景禧、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