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內向懦弱的救世主──新世紀福音戰士碇真嗣的辯護
【明報專訊】筆者成長於1990年代——機械人動畫的黃金時代，除了早已立足的高達及萬能俠，還有長髮飄逸的《勇者王》、灑脫不羈的《超時空要塞》、教人靜候機會的《魔神英雄傳》，多不勝數。印象深刻的，莫過於整座校舍化身基地，全班學生操控巨人抗敵的《熱血最強》。那時與主角群同齡的我，總幻想課堂期間鈴聲大作，課室應聲下沉，扣連駕駛室，機械人便從操場洞口出動，鄰班同學只得揮手，送別「被選中」的少年英雄，然後繼續上課，繼續發呆。然而另一個電視台的夜深，卻播放着畫風迥異的《新世紀福音戰士》，機械人有血有肉，常以空鏡和靜音交代劇情。當時我們不知道，這部被嗤之以鼻的機械人動畫，竟構成了一段新世紀福音。
沒選擇下被挑選的駕駛員
小時候看機械人動畫，單純是看戰士互毆，合體又分離，越過重重難關，機件脫落，最後以必殺技消滅敵人。那些男主角滿有衝勁，公認的天選之人，是主角機不二之選。1990年代中賣座遊戲《超級機械人大戰》，主角們具備的精神指令，不外乎「熱血」、「鬥志」、「鐵壁」、「信賴」。男主角性格正面、挾着希望，是當時熱血動漫公式寫法。可是《新世紀福音戰士》的少年主角碇真嗣，不論漫畫(圖)、動畫或劇場版，甫登場便着力逃走，在碩大敵人進侵下，顯得渺小又無能，還要女角捨身相救。他不似阿寶或基拉，輕易接管戰鬥，與機體合二為一。
《新》故事時空設定在世界大災難發生15年後的東京，碇真嗣突然被神秘組織NERV招募駕駛巨大生物兵器「EVA」，與不明敵人「使徒」交戰。縱觀整個故事，碇真嗣的戰勝率奇低，要不是EVA初號機定期「暴走」，他絕對捱不過半集。故事後來揭曉NERV執意選定碇真嗣的原因，不過是他父親身任司令，甚至道出父親也不認可其能力，只是初號機靈魂取自碇真嗣母親，在母愛和同步率的考量下，碇真嗣才被看成主角。
一個從未被期待的救世主，往後十數集一直徘徊於留下應戰或放棄逃跑的懦弱思想爭鬥之中，每次人物都矛盾一整集，才勉強開戰兩分鐘。之於小孩時期的我，沒有暴走敲
「成長」才是最大的戰鬥
碇真嗣長久被讀者討厭，源自他內向、沉靜、優柔寡斷，逃避所有人際關係及善良事物，不寄望未來。這種類近日本「私小說」的人物刻劃，以封閉自我視角觀看世界，在接二連三事件中展露消極想法，其實更傾向現實。
現在回想，碇真嗣自幼失卻母愛，成長路上父親長期缺席，剛築起獨立及堅強的圍牆，又被召來對抗未知生物，重新接受「被需要」和家庭觀念；後來經歷同學離世、曖昧對象疑為母親複製人、多次在駕駛艙呼天搶地喊着「不要逃」，最後揭露父親可怕邪念，一名14歲少年如斯「成長」，不論花上多少筆墨遞增他的軟弱，好像也覺倉卒和荒誕。難怪碇真嗣回顧往事，只能嘆息道：「我到目前為止都只是假裝活着」。
日本《產經新聞》曾刊登一名13歲女生的詩作《逃》，或許大家更能體諒不稱職的救世主：
會因為逃跑被罵的
大概只有人類了
其他的生物都順應本能
不逃跑就無法生存
為什麼人類會
「不可以逃」
摸索出這樣的答案呢
回想所有動漫和電影，主角都是突然變成超級英雄，時勢使然地勉強拯救世界。就只得超人完全相反，平常用心飾演凡人，難怪遇到危難時，他最勇敢，因為「軟弱」才是他日常的面具。
■曾詠聰
(中學中國文學科科主任、教學研究組召集人、講者、文學獎評審。曾獲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詩組冠軍。著有詩集《戒和同修》及散文集《千鳥足》)
文：曾詠聰
圖：劇照、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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