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舒明的影評精神——兼談新書《日本電影人物志》
【明報專訊】今天是人人都可自稱「影評人」的時代，網上意見紛雜，真正的高人卻不多。舒明先生是眾皆敬重的前輩，是名副其實的日本電影專家，也是筆者書寫影評的啟蒙，可謂影評人的模範。年近八十，仍是筆耕不輟，最近他推出了新書《日本電影人物志》，我自是立即購買捧讀，想起了許多初寫影評的往事。
「日本電影專家第一人」非過譽
舒明本名李浩昌，1945年生於澳門，文章散見於兩岸三地的文藝刊物和電影雜誌，出版過好幾本中文書寫的影評著作，也寫過幾篇中日電影英文專論及華語電影英文研究書目。翻讀羅卡主編的《60風尚——中國學生周報影評十年》(2012)，原來他早在1965年已活躍參與當時的影評，那時他才20歲，實在是了不起的青年。記憶中舒明也寫過新詩，少作青澀，他甚少重提，但也可見其文藝興趣發展之早。
到了1960年代後期，舒明已是周報的健筆，對歐洲新片脈搏、日本電影歷史，都有不淺的認識。我收藏有如今相當罕見的傳奇電影刊物——只出版過3期的《電影(月刊)》(1971)，舒明是編輯之一，在創刊號中寫了〈少年——介紹大島渚一部作品〉，幾可說是《日本電影人物志》在50年前的雛形。有這樣的積累，資深影評人黃國兆稱讚舒明「儼然是華文寫作界堪稱日本電影專家第一人」，絕非過譽。
「大師」的標準 不是當今「神作」般氾濫
我大概15年前開始接觸舒明的影評。那時大學畢業不久，漸漸認定電影是終身興趣，但苦於基礎不足，舒明與鄭樹森合著的《日本電影十大》(2008)當時剛好出版不久，立時成了我的日本影史「大補劑」。以二人或以上對話的形式書寫的影評(這也是日本文評的特色之一)，當今相當少見，其實更能以親切的口脗、(恍似)瞬時的交鋒、個人的角度傳神地寫出看法，同學也不妨嘗試。
此書不單加強了我對日本電影史的認識，也啟發了我對「大師的標準」的理解。今天動輒以「神人」、「神作」等詞誇獎新作，舒明等一輩則定義嚴謹，他和鄭氏強調能稱為「大師」的，必須要︰
一、風格鮮明
二、技巧圓熟
三、有個人視野
四、創作持久
還要考慮是否能滿足「產量豐富」和「題材多元」等條件，才足以令人信服。其中他倆對「傑作」(masterpiece)和「佳作」(near-masterpiece)的差別的仔細討論，也影響了我此後評價的系統和用詞的考慮。
讀舒明彷彿看了很多齣電影
舒明影評的一大特色，是信而有徵，有幾分材料說幾分話，乍看似是閱讀報告，實是集合眾家之見，特別是熟讀導演、演員的傳記，以第一手的資料，還有《電影旬報》和《文藝春秋》等有百年歷史的權威文藝雜誌，聚第一流的評論，結合個人分析，簡潔有力，全無廢話。
匯集眾見，不代表沒有創發，記得他品評大師級導演成瀨巳喜男的《浮雲》(1955)，這是日本電影史上極重要的作品，經常選入日本電影百大榜單的前十名之列，地位崇高，舒明反覆重看之後卻力排眾議，指出故事的若干缺點，沒有將之選為「傑作」，只視為極具意義的「佳作」。香港有這般膽識的影評人，實在不多，我未必同意他的意見，但佩服其洞察。
我曾與舒明有數面之緣，參觀他的居室，欣賞他的收藏，傾聆身教，還蒙他送贈不少好書，包括一套寶蓮姬爾(Pauline Kael)的著作——想不到溫文儒雅的舒明，也對這位以尖刻毒舌聞名的美國影評人「教母」深有興趣。這幾年未有機會再拜訪舒明，現在捧讀《日本電影人物志》，每字每句都教我想起他的身影。
這本厚書致力描繪日本電影人物群像，導演有小津安二郎、成瀨巳喜男、黑澤明、山田洋次等大師，乃至是枝裕和、今敏、白石和彌等當代名家；演員有田中絹代、原節子、高峰秀子、仲代達矢、三船敏郎、高倉健等經典名字，也有役所廣司、真田廣之、樹木希林等近年在國際響噹噹的巨星，提到的電影至少數百部，同學如對日本電影感興趣，此書必是上佳入門。看電影，就是看「人」的故事，幕前與幕後，皆有無數思想和性格在碰撞，虛構與現實也不停在角力，讀舒明寫「人」，資料詳實，性情活現，彷彿看了很多場電影，書本雖無光影之刺激，卻有智慧的光芒呢。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初文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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