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一個雕刻家的瘋狂之戀——《鑿》
【明報專訊】聽完《鑿》，腦海想起電影《槍王》中張國榮那癲狂嗜血的瘋魔角色形象。2024年Ian陳卓賢推出的情歌恍如一齣舞台劇，來到第四章節「鑿」，歌中主角因為思念愛人逐漸變得瘋狂，一手拿着現實的尖鑿，另一手執住幻想的槌子，一槌、一槌，就此敲鑿，鑿出體內無數人格和情緒，和唱一場錐心刺骨的愛與痛。
《鑿》
主唱：Ian陳卓賢
作詞：陳詠謙
作曲：Ian陳卓賢
編曲：黃兆銘
監製：陳考威
“ 我 要剃去亂髮 要看見大腦
想抽取記憶 雕刻我們
磨筆怎麼繞過血管
聽 誰人前來叩門
長情的雕刻家 專注得不要你管
亂鑿巨石或前度 是否好了大半
誰話過 天下無甚麼 萬年未變
好 就將你再塑造重現
鑿眉額 鑿情話 鑿甜蜜滋味
一下子 一輩子 可以抱緊你
要為你畫上白髮 來靜靜地陪伴
伴著睡 夢裡將溫馨記起
鑿承諾 鑿懷念 鑿完鑿天地
早已知 一輩子 可以靠演技
也為我預設下個 錐心的角度
展覽真正的死心塌地
甚麼 甚麼 甚麼全部都不是
別要說那兩個字
別講分手 我沒有和議
將那些記憶 放在桌上看
茫茫然 無痕跡 污糟的一隻小布偶 坐在桌上
神經開始不堪刺激
樓上有 機械嘈雜聲 混淆視聽
好 鑿開哭不出那眼睛
鑿眉額 鑿情話 鑿甜蜜滋味
一下子 一輩子 可以抱緊你
要為你畫上白髮 你別皺眉
你若怕痛 可以避一避
鑿承諾 鑿懷念 鑿完鑿天地
早已知 一輩子 可以靠演技
我願意 我甚至
雕刻出一個你陪自己崩潰的意識
天真的小情人舊病復發
來削去我某段記憶
這眼神 這笑容
這翅膀 這鳥籠
石像說 皮囊說
我愛到太累太壓抑
鑿眉額 鑿情話 鑿甜蜜滋味
一下子 一輩子 可以抱緊你
腦內掛滿了劇照 教堂裡
婚紗快穿上吧 你美到要死
鑿承諾 鑿懷念 鑿完鑿天地
早已知 刀鋸子 不夠愛鋒利
餘情未了落得一敗塗地
鑿出一個愛的世界
“ 我 要剃去亂髮 要看見大腦
想抽取記憶 雕刻我們
磨筆怎麼繞過血管
聽 誰人前來叩門
長情的雕刻家 專注得不要你管
亂鑿巨石或前度 是否好了大半
誰話過 天下無甚麼 萬年未變
好 就將你再塑造重現
歌詞起首即用「大腦」、「血管」等強烈的意象，營造壓抑的氣氛，配合「抽取記憶」和「繞過血管」直切主題，帶出主角雕刻家放不下對愛人的思念，他嘗試透過雕刻將對方永久保存在身邊。
由「亂鑿巨石或前度 是否好了大半」到「誰話過 天下無甚麼 萬年未變」，雕刻家瀕臨崩潰邊緣，起初他並無執意要做些什麼來緩解愛情苦痛，但想到所謂永遠的愛，執念逐漸主導大腦，決定要以敲鑿來消除痛楚。
「鑿」在歌詞之中是個多層次的意象，不僅代表雕刻家對愛情的執著與瘋狂，也揭示了他內心深處的孤獨與絕望。這種情感的雕刻，終讓他在愛與記憶的迷宮中徘徊不前。作為雕刻動作，「鑿」亦帶有破壞與創造並存的意義，這個字暗示雕刻家內心的痛苦和掙扎，每鑿一下，都是他對自己內心深處的一次拷問與揭露。
“ 鑿眉額 鑿情話 鑿甜蜜滋味
一下子 一輩子 可以抱緊你
要為你畫上白髮 來靜靜地陪伴
伴著睡 夢裡將溫馨記起
副歌第一個鑿是「鑿眉額」，「眉額」指雕刻家愛人的面容，用凹凸的石頭鑿出對方的模樣，雕塑是他內心最渴望得到的愛人形象與情感，同時反映他執著過去，渴望藉雕刻重塑過往。
雕刻家繼續從記憶中尋找一直渴望的愛情，「鑿情話」和「鑿甜蜜滋味」既是指雕刻家以雕鑿重現自己與對方一起的甜蜜場景，聽眾也可換個角度思考：若然被敲鑿的是記憶，是否可理解成雕刻家在刻意「塑造」自以為美好的戀愛時光？他既能鑿出具象的愛情面貌，當然亦可將這段甜蜜光景鑿入自己的腦海，這段經不斷雕刻而生的愛情回憶，不會再受到時間和現實的侵蝕。
將記憶變成具體永恆的雕塑，雕刻家就能漠視自己失去了什麼，這個想法可從「畫上白髮」感受得到。他曾經希望跟愛人齊眉白髮，然而「伴著睡 夢裡將溫馨記起」一句道破真相。此刻他尚有理智，知道所做的不過是讓自己在逃離現實時得到慰藉的替代方法。
“ 鑿承諾 鑿懷念 鑿完鑿天地
早已知 一輩子 可以靠演技
也為我預設下個 錐心的角度
展覽真正的死心塌地
到後來的鑿，雕刻家所鑿的是「承諾」和「懷念」，這兩次鑿，鑿入他的心坎。即使他知道石頭不會消散，但過往無法掌控的遺憾、不確定未來的恐懼，令他需要以鑿出承諾和懷念來肯定自己的情緒價值。「鑿天地」更將雕刻推向極致，雕刻家希望塑造一個完全契合內心的世界，也展露出他在這段愛情中無限疊加的欲望，強烈的控制慾愈發暴露，愈見其內心的脆弱與不安。
「象」之於「意」，是「能指」(Signifier，代表語言學中形象的意符)之於其「所指」(Signified，代表概念的意指)，主觀內在的「意」，只能通過客觀外在的「象」始能顯現出來。歌詞一步步寫出雕刻家渴望佔有愛情的欲望，從最初鑿出愛人的容貌、身體，到後來雕琢對這段關係的感覺、時間長短；最後他不滿足於只刻劃眼前的雕刻，甚至渴望塑造屬於自己的完美愛情世界。所求之物愈發抽象，亦代表雕刻家逐步在追逐意象的過程中喪失理智，愈加癲狂。
通過互文刻鑿情感
《鑿》是Ian在這個情歌系列的第四首作品，歌詞亦與前三首歌詞互文延伸意義。
《Lost at first sight》的眉目
「鑿眉額」的「眉額」對應此系列(亦是今年)第一首派台歌《Lost at first sight》的「眉目互動都彷似詩」，唱出雕刻家起初認識愛人已然迷失在對方眼神之中的甜蜜感覺。但誠如《Lost at first sight》提到「已步進幻想奔世外去」，顯示出一開始雕刻家的幻想世界就存在，這亦解釋了他失去愛人後，為何仍會在幻想中與自己對話。
《Thank You Postman》的情信
「鑿情話」和「鑿甜蜜滋味」則呼應了第二首派台歌《Thank You Postman》的「你要揭開信箱 接收甜蜜故事」。雕刻家確實與愛人愛過，有過真實相處，所以他才能用這段關係中發生過的事，敲鑿出記憶，重新回味過往的甜蜜。
《以孤獨命名》的欺瞞
可惜的是，這段甜蜜的關係並不長久。在第三首派台歌《以孤獨命名》的「偽造默契 偽造甜蜜 做場甚麼戲」揭示出這場戀愛開始落入欺瞞的地步。痛苦的回憶加劇了雕刻家對過往甜蜜愛情的妄想，縱使他在《以孤獨命名》的時空拆掉「紙板教堂」，惟記憶尚未消散，於是在《鑿》的世界中他又重塑了教堂，甚至替雕像穿上婚紗，幻想跟對方白頭到老。
雕刻家表面上藉雕刻幻想自己與愛人再度對話，其實不過是借助每一下刻鑿釋放積壓的情感。然而，愈是刻鑿，愈是揭露出新的傷痛與未曾面對的現實：
“ 這眼神 這笑容
這翅膀 這鳥籠
石像說 皮囊說
我愛到太累太壓抑
「這眼神 這笑容/這翅膀 這鳥籠/石像說 皮囊說」是全首歌張力到達頂峰的幾句，雕刻家陷入瘋狂後似乎短暫回歸理性，看着自己雕刻而生的「愛人」，那雙記憶中的眼眸，其實早已透露愛與不愛。恍如天使般的愛人，對着如此窒息的關係，應該拍動雙翼飛走，而自己也該放下已完結的愛情。「鳥籠」既困着愛人靈魂的石像，也鎖死了雕刻家的執念。早已愛到太累、太壓抑，他看着眼前的石像，延續自我對話，無論是從心底刻出的愛人，抑或是潛意識裏的自己，也在苦勸他是時候放手。
除了《槍王》中張國榮飾演的瘋狂改槍高手，筆者聽《鑿》時也想起麥浚龍的派台作品《超生培慾》。由2010年《超生培慾》的「沒有呼吸的你最易抱」，到2024年《鑿》的「雕刻出一個你陪自己崩潰的意識」，詞人都想告訴大家，愛是人類難以駕馭的情感。但誠如Ian在《鑿》最後唱出「刀鋸子 不夠愛鋒利」，一旦人在關係中失控，就會成為恐怖情人，在愛情中永不超生。
■姚慶萬
(中學教師，任教中文、中國文學科，喜歡詩與歌詞。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虛詞無形》、《大頭菜文藝月刊》、《別字》等)
文：姚慶萬
圖：《鑿》MV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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