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廣東話譯詩 翻出香港味
【明報專訊】Fricatives解「擦音」，即發音方式。葉晉瑋利用港人說英語時獨特的「港式口音」，寫成大家讀來深有共鳴的詩作Fricatives。詩作雖以英語寫成，但因連結了香港文化，引起不少港人翻譯的興致。其中一名譯者不清回憶翻譯過程，「要有許多需要決定的時候」。翻譯不就是轉換語言的過程嗎？他到底要決定什麼？
Fricatives內容與語言發音、字義關係密不可分，若要翻譯，不止要譯出詩句意思，更要譯出港英兩地的文化。文藝雜誌《字花》早前刊載兩名譯者不清及枯毫的譯本，其中不清是首次嘗試以廣東話來翻譯，其版本用上廣東話口語，不是沒有原因的。
●翻譯前的決定
// 決定1 /
譯者是人，還是Google Translate？
Google Translate的方便之處，在於用家只需「copy and paste」，一秒間就能將字句自動翻譯成另一語言。然而，程式畢竟非人腦，只會逐字翻譯，卻不能譯出句子的整合意思及當中的文化背景。
不清表示，如果作為翻譯第一步，他知道有些譯者在不懂字詞的意思下，都會先用Google Translate大約了解意思。然而接下來，翻譯過程卻顯出人類與人工智能的分別。要翻譯文學作品，譯者要思考、了解原作品的用意，以及作者思想。不清受《字花》總編輯之邀而翻譯Fricatives，「但對我來說，翻譯也是了解別人的方式。」因為過程中，他要想作者所想。
// 決定2 /
解謎要穿橋嗎？
與他人相處，大家應該經歷過了解到對方所思所想，可是對方自己不願說清的時候。別人不願道破某些想法或感受時，你會揭穿，還是一字不說？以翻譯Fricatives為例，網上有許多關於作品的討論，指內容有一些其他含意，而不清的翻譯原則是這樣的，「從上文下理的連貫及一致性來推敲，若作者本身表達隱晦，(翻譯)也就跟着隱晦，讓讀者都一同來思考。」不清表示，作品中意思非常明顯的部分，是融入了很多香港獨特的文化經驗，「所以翻譯時會以此方向選詞，至於網上指有其他意思，那些部分便不會多作揣測。」
// 決定3 /
廣東話譯詩怪不怪？
Fricatives用了許多港人易混淆讀音或發錯音的英語用詞，例如「three」、「free」，如果把它們硬譯成中文，實難以完整表達到當中的玩味之處；加上香港本身是個人們說話會中英夾雜的地方，配合這方面的思考，為了更能呈現詩句趣味，不清下了個決定，「這可算是我第一次以廣東話譯詩了。」於是，在他的翻譯版本中，會見「無人想聽/一個戴眼鏡嘅香港仔嘅口音」、「佢發老脾咁話」等廣東話口語。
●翻譯時的決定 (註：原詩斷句按主辦機構公布)
// 決定1 /
Mrs Lee一定是李太？
原詩節錄：
To speak English properly, Mrs Lee said, you must learn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ree and free.
不清翻譯：
要講純正嘅英語，李老師話，你需要學會分辨three同free。◆
按原文直譯，「Mrs Lee」是李太，但不清認為「Mrs」不一定指「太太」，「香港學生上課，除了稱(女教師)為Miss，也會叫Mrs。」作者似乎用此句表達自己或學生上課時的狀態，因此他決定將「Mrs Lee」譯作「李老師」。翻譯過程中，不清說會遇上很多決定用什麼字詞才更能貼近作品狀態的時刻，如「three」與「free」，他覺得應保留英文原詞，方可顯出港生上英文課時遇到的困惑。另一譯者枯毫將兩字譯為「豉油」與「自由」，若你是譯者，又會如何翻譯「three」與「free」？
// 決定2 /
世上真有惡魔島與天使島？
原詩節錄：
Three men
escaped from Alcatraz in a rubber raft and drowned on their way to Angel Island.
不清翻譯：
Three men
坐一艘橡皮筏逃離惡魔島但係又喺前往天使島嘅途中浸死。◆
用什麼字詞，除了考驗譯者的語言能力，也反映出其資料蒐集的功力。「我也是翻譯時才發現作者很高明，他本身也有做過不少資料蒐集。」不清說。他查找資料時，方知世上真有「惡魔島」(Alcatraz)，是個位於美國且建有監獄的小島；同時亦有「天使島」(Angel Island)，同樣在美國，該島過去曾設移民中心，處理過不少中國人移民美國的問題。不清如此翻譯詩句，正正反映了作者面對兩地文化背景差異的體會。如果譯者只按原文字面意思直接翻譯，略去考查資料的環節，便會錯過作者的小心思，令翻譯作品流於只直譯字詞、無譯出意義的層次了。
// 決定3 /
用「茶樓」定「餐館」？
原詩節錄：
Your mother visits one October, tells you how everyone speaks differently here, more proper.
You smile, nod, bring her to your favourite restaurant, order dim sum in English.
不清翻譯：
你阿媽十月嚟探你，同你講呢度嘅人講嘢唔一樣，比較得體。
你微笑、點頭，帶佢去你鍾意嘅餐館，用英文叫啲點心。◆
港人「飲茶」、吃點心，是上茶樓或酒樓的，不清為何不將「restaurant」譯成茶樓或直譯為餐廳？他翻譯Fricatives時，其實也扣連了個人生活經驗，「我居於加拿大，發現(當地其他港人)即使都講廣東話，用字也會有不同。就像這樣，(在當地)吃點心的地方是叫餐館的。作者居於英國，配合其身處的文化環境，我便選了用『餐館』一詞。」不清又舉例，身處香港的我們稱公共鐵路為「地鐵」或「港鐵」，在他身處的加拿大會說成「地車」。兩種說法同是廣東話，用字卻帶有差異。
當你讀到作者那句「點頭、微笑」(You smile, nod)，不知又會否想起「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或「點頭笑而不語」這些網絡用語？
●翻譯後的決定
反覆讀出聲、不怕修改、無懼批評
不清的翻譯經過數次修改，也有用上台灣朋友的用字建議。他認為，翻譯是學習理解別人作品的好方式，尤其讀詩，「華文界的詩作題材不及外國的多元，翻譯時可開闊更多的眼界。」翻譯後，他也不怕「讀出聲」，因為閱讀不只「看」文字，也要懂得是否「聽」得順耳。翻譯的樂趣，在於了解自己會如何理解他人。
■Profile：不清
原名李清華，生於香港，以華文書寫。他既是建築設計師，亦是加拿大華裔詩人，最近更成為Fricatives其中一名譯者。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新詩組)、台灣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組)獎項等。著有詩集《卌二排浪》(石磬文化出版)，以及自製網絡微詩集。
文：鄭惠霞
圖：Plateresca@iStockphoto、鄭惠霞、網上圖片、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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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7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