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標點：奈何橋
【明報專訊】有人唱着：奈何、奈何。好像沒有人願意走上這道橋，但你們似乎是例外。
沒有人可以親歷其境然後回來，描述奈何橋的形狀、特點、顏色、氣味。因為都忘記了忘記本身。譬如橋上有沒有貼滿藍色的馬賽克小瓷磚，和你們最愛的浴室一樣。有沒有蒼白的石，像在白色的牀單上，偏偏畫了一片豐饒的黑暗的海。
孟婆湯會不會太鹹？也沒有人可以複述那碗湯的味道。或許像你以四茶匙的鹽換取一小時煮的青紅蘿蔔湯，也可以像餐桌上失敗的牛扒和超市買來的廉價白酒。情人節和聖誕節的晚餐，竟在很久之後失焦了。
橋的兩旁有沒有點點黃燈？或許像那天在法國康城的山坡小路。凌晨，我們要坐最後一班列車回旅館。旅館的門牌呢？好像忘記了，幸運地，連同那無關痛癢的冷戰，都一併被忘卻。
一次又一次的旅行足迹，化為灰燼，或許是橋上的黑蝴蝶，一群又一群的黑蝴蝶，在永恆的時空中躍動起舞？
橋有沒有足夠的長度，讓我們忘記新生的白髮、痠痛和疾病？也讓我們忘記所有紀念品的購買時刻，一些甜又變酸，酸又變鹹的記憶？
寂寞時看到你眉頭的痣，我只想記住這顆痣。但，寂寞的人，到了哪裏，都是寂寞。
包括在這道橋上。
橋上的溫度是怎樣的呢？像不像初相識時的擁抱，像臨睡時喝一口溫熱的牛奶，然後說聲晚安？是誰教我們記住裂痕，偏偏要記住裂痕。
這碗湯有沒有特別的功能，像能稀釋誤會，或者讓人失去關於吵架的記憶？或者可以令人抹去因厭煩、習慣而帶來的不致命的傷痕？
時間之海，無人可以跨過那鑿滿生死定律的時間之海。
你說你吸一口氣，就足以讓你拔足的衝過彼岸，忘掉像我這樣的一個人。或者在橋的另一邊，你回頭，並說一句：下次愛你。
◆呂永佳 -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著有《無風帶》、《午後公園》、《而我們行走》、《天橋上看風景》、《我是象你是鯨魚》。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現為中學中文科科主任。
文：呂永佳
插圖：張欲琪
[語文同樂 第48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