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光影：明明用盡了努力的《麥路人》
【明報專訊】年紀漸長，平日講課需保護喉嚨，愈來愈少吃美式快餐煎炸食物，但偶爾還是會去吃漢堡、嘗炸雞，懷緬少年時放學後與同學在快餐店閒聊的時光，尤其是運動後滿身大汗飲汽水、歎冷氣，雖不健康，卻有種肆意的暢快。
當時社會上尚未出現「麥難民」之說——香港大概到2007年開始出現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模式，有露宿者視之為棲身之所，才漸漸關注這民生議題，那一年，我剛剛大學畢業成為老師，因此特別記得。
避重就輕反映不到現實
想不到事隔十多年，香港才拍出第一部以「麥難民」為主題的非紀錄性質、非獨立出品的主流故事片《麥路人》，因為由郭富城等受注目的影星主演，不像其真實原型般被人遺忘。這故事不複雜，講郭富城飾演的金融才俊因虧空公款判監，出獄後無力還債流落街頭，欲改前非成為了一眾「麥路人」的精神領袖，守望相助捱窮日子。這些本來陌路但最後情同手足的，有離家出走的少年，有持雙程證未有居留權的單親媽媽，有掛念亡妻不願回家的老漢，也有在廟街賣唱的歌女等。編導嘗試描寫香港基層各種淪落人，肯定有心，無奈避重就輕，就反映不到現實。
《麥路人》幾乎全數角色都單純而友善，只是生活窮苦被迫流浪，卻毫無粗鄙之態，連罵人都很客氣。是的，他們每日為數十元收入奔波，卻連一張屋簷底下牀位也負擔不起，甚至有不想捱餓而故意偷竊被捕寧願吃坐牢飯的孱弱漢，令人憐憫，編導還以梅艷芳經典名曲《心債》歌詞「明明用盡了努力」向他們的悲劇結局寄以同情，觀眾無疑看得感動，但我們不妨思考更深入。
無法呈現更具體事例或分析
「麥難民」不是香港所獨有。日本、中國、韓國早有相類現象；台灣則不在快餐廳，而是便利店。香港的浪人遊民與其他地方相比，有哪些異同之處？今天的中學生都懂得香港高地價、貧富懸殊、社會流動性低等問題，電影若無法呈現更具體的事例或分析，肯定做不足功課，也瞧不起觀眾，例如講到要角罹患癌症，他看的是公營還是私家醫生？他的診金何來？這可延伸探問香港癌病人普遍面對的處境，但影片付之闕如，連接觸、幫忙麥難民的社工或教牧角色都沒有。
相信不少同學都曾親身見聞︰今天除了「麥難民」，還有「麥玩家」(McGamers)在餐廳內通宵玩電子遊戲不願歸家，電影中雖有拍到打機少年，但只是面目模糊的背景，故事世界彷彿仍留在十多年前，基調縱然哀愁但願景始終美好，結尾還出現獅子山鏡頭，提倡的依舊是「獅子山精神」，推崇努力耕耘，卻不責問深層矛盾、不試圖改革制度，這樣催淚哀歌只會一代又一代傳下去。我很喜歡粵語片《危樓春曉》(1953)中「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名句，今天固然仍需傳揚這種互助互愛的精神，但除了個人層面的努力，制度上也應求新求變，《麥路人》試圖將快餐店寫成春曉危樓，卻忘記現在已非五六十年代破落但有朝氣的香港了。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劇照
[語文同樂 第46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