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2008年8月北京奧運揭幕，中外不少訪客為之讚歎；一個月後美國雷曼倒閉，掀起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中國與西方此消彼長，「中國模式」一時間令世人趨之若鶩。西方近年對民主制度的反省以及對治理的討論中，中國模式亦不時出現，有論者甚至認為中國模式可跟百孔千瘡的西方民主政體爭一日長短。何謂中國模式？這場有關中國模式的討論有何意義？本報將一連兩周探討。
對中國模式深有研究的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部教授丁學良，2006年至2008年在北京出任卡耐基基金會中國辦事處主任。他接受本報訪問時憶述，2008年京奧及金融海嘯兩件大事令中國模式突然流行，不少外國傳媒和學者對中國經驗產生興趣，西方一改過往對中國的批判態度，開始以開放態度看看中國可取之處。
2008年金融海嘯成分水嶺
丁學良認為，這跟北京在奧運前投放大量資源向外宣傳中國的成就有關。與此同時，當西方尤其人權組織估計中國會出事時，北京卻展示叫外界刮目相看的維穩力量。北京藉京奧展示了各方面的成就，強調中國與眾不同，隨之而來的金融海嘯進一步鞏固了這一想法。丁學良稱，金融海嘯促使不少人反思資本主義，中國跟西方對危機的應對亦突顯了中國優勢。美國財長保爾森當年花了不少心力說服國會授權拯救華爾街，奧巴馬政府翌年2月通過經濟刺激計劃，亦經國會角力。反觀中國，雖未直接受影響，卻早在2008年11月推出4萬億元人民幣經濟刺激計劃，做法獲不少好評。後來歐美相繼陷入債務危機，議會政治效率備受質疑。
要數西方近年吹捧中國模式的著作，英國著名記者雅克(Martin Jacques)的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必不可少。該書亦將2008年視為分水嶺，稱西方2008年前不斷警告中國模式難以持久，最終要走西方道路，但金融海嘯卻標誌西方自1970年代奉行的自由市場模式失敗，反而印證中國走對了路。丁學良指出，當時北京負責意識形態宣傳的官員利用中國模式來宣傳時，往往巧妙地將港台及外國對中國模式的讚賞重新包裝，避免對中國模式提供一個融貫定義。事實上，雖然中國模式2009年開始頻頻在中國官方傳媒出現，時任總理溫家寶2011年3月回應法國記者有關中國模式可否為外國借鑑的問題時卻稱﹕「我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發展是一種模式。」時至今日，北京已愈來愈自信。
中國模式鐵三角 外人難照抄
中國模式冒起跟中西勢力此消彼長有關，可中國的發展經驗是否有獨特之處？丁學良表示，中國的確發展出獨特模式，無疑可為發展中國家參考。中國早年投資教育及電力基建尤值得學習，但中國模式一些面向則不能學習。他說﹕「你要學中國，首先要問，它的治理為何會這麼有效率？你願意付出代價嗎？」
丁學良認為，中國效率箇中關鍵是北京能夠嚴密控制各級官員以至整個社會，這並非其他國家學得來的。他在《中國模式：贊成與反對》一書分析了中國模式的「鐵三角」，首個支點是政治權力架構，基本特徵為一黨執政；第二個支點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控制系統，對社會作嚴密監控；第三個支點則是政府管制的市場經濟。前兩者為後者提供了政治環境及社會保障，市場經濟亦反過來支持前兩者。丁學良說，要做到像中國一樣，就要整套搬去，不能只要經濟增長。他以自己在柬埔寨碰到的例子說明中國效率跟其他國家不同﹕一家韓國企業在當地修路遇上不肯搬走的居民無計可施；不遠處的中國企業遇到同樣情况，便趁村民周日上教堂時把整條村剷平，他們的做法在中國很普遍，也很有效率，可其他國家不會接受。「如果你能控制各級官員及人民，那你一定可以很有效率；但如果你想得到其他事物，諸如創新、理想的環境生態、增加企業效率、讓子女快樂成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丁學良﹕須承受高昂社會代價
事實上，中國模式不無問題。丁學良在其著作中便強調，中國模式取得的績效不可否認，惟與此同時付出的社會代價同樣不容否認﹕中國相對弱勢的地區、群體、領域持續遭剝奪，環境生態及社會亦付出代價；中國生態及經濟問題近兩年愈來愈嚴重，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新常態」便終於承認中國的確有問題需要解決。丁學良強調，中國模式就像一輛車，有些零件可以用很久，有些則需更換。中國模式能否改良，便要拭目以待了。
【中國模式?二之一】
明報記者 林康琪 周宏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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