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寫老友：真誠之必要 幽默作調味
【明報專訊】倪匡曾說過，寫傳記太一本正經，寫自傳又容易往臉上貼金，老友筆下的自己就好玩得多。蔡瀾善於捕捉這些有趣的時刻，他筆下的倪匡總是「哈哈哈哈」地出現，這些真實的面貌、充滿生活質感的片段，是造就精彩人物傳記的要訣。
◆蔡瀾(1941-2025)
生於新加坡，16歲留學日本攻讀電影，22歲來港定居，為作家、美食家、電影製片人、主持人等。1980年至今出版逾200本著作，題材廣泛，包括旅遊、飲食、交友、電影、生活哲學等，其中以飲食文章最為知名。其電視主持人的身分亦為人熟悉，曾擔任日本電視台美食節目《料理之鐵人》的評審；與倪匡和黃霑主持知名清談節目《今夜不設防》；主持多個旅遊影視節目，如《蔡瀾逛菜欄》、《蔡瀾嘆世界》等。
◆倪匡(1935-2022)
香港著名作家、編劇、節目主持人，以科幻小說著稱，也創作怪誕、武俠、偵探等類型的小說，著作包括《衛斯理》系列、《原振俠》系列、《女黑俠木蘭花傳奇》系列等，共出版300多本書籍。他亦為編劇，曾創作多部電影劇本，2012年獲頒第3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2018年獲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頒發「編劇會銀禧榮譽大獎」。
■蔡瀾寫倪匡
外形
蔡瀾專門寫人的散文集《師友奇人》中，有好幾篇記述與倪匡相處的點滴，無不生動活潑，在幽默中塑造出倪匡的輪廓與內涵。〈倪匡的演員時代〉一篇，透過強迫他去買戲服的過程，描繪出他的外形：
//倪匡長得又肥又矮，在喇叭褲流行的時代，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因為他買喇叭褲時，店員量了他的腿長，把喇叭褲腳一截，就變得不喇叭了。
最後只有到Lane Crawford，試了十幾套，到最後店員好歹地在貨倉底中找出了一件，試穿之後，意外的合身，倪匡拍額稱幸，問店員說怎能找出那麼合身的東西？店員也很老實：「哦，我想起了，是一個明星七改八改之後訂下，結果他沒來拿。他好像姓曾的，對了，叫曾志偉。」//
相比起身高幾公分、體重幾公斤的冷冰冰數字，蔡瀾憑買褲寥寥數筆，就讓所謂「又肥又矮」有了想像的憑據——無法穿喇叭褲，以及只穿得下曾志偉的衣服，形象躍然紙上。選材貼切之餘，當中的幽默也是拿揑得恰到好處，他擷取生活片段來側寫，並無點評倪匡的外表，亦沒有鋪張，僅在裁剪後的喇叭褲「變得不喇叭」及發現西裝原本的主人「叫曾志偉」便打住，點到即止，玩味而不低俗。
對話
幽默可以作為描寫人物的「調味」筆法，但人物的幽默感，又應該如何呈現？語言作為一個人才思的反映，也許是最直接的途徑：
//「搬家這一回事，真是差點一屍二命。」他說。
「去你的，你又不是我肚裏的兒子，哪來一屍二命？」倪太問。
倪匡兄抱住她。「你死了，我雖然活着，也等於沒活，不是一屍二命是甚麼？」//
〈倪匡搬家記〉用三句對答流露他的風趣，倪匡故意誤用「一屍二命」來逗弄妻子，簡單的對話足見他的機智調皮，同時折射出夫妻二人的生活情趣，乃至相處模式。比起堆砌形容詞，利用對話來展現人物性格也許更為有效。
蔡瀾的〈倪匡座談會〉記述二人的一場演講，形式特別，通篇皆為對話，幾乎沒有加入作者的敘事聲音或意見，但透過一問一答，已經清晰勾勒出人物的思想脾性。
//問：「怎麼能寫得像你那麼快？」
倪：「能快就快，不能快就慢。」
……
問：「你的人生哲學是甚麼？」
倪：「說出來會教壞小孩子。我只是得過且過罷了。」//
倪匡的謙卑與隨性盡現，在說了但看似沒說的曖昧話語邏輯中，又暗藏些引發讀者想像的弦外之音，隱約感受到倪匡的大智慧。蔡瀾的功力在於寫作素材的選擇與剪裁，不在於浮華的措辭，真誠不虛，乃人物描寫最為核心而珍貴的部分。
■倪匡寫蔡瀾
倪匡最知名的作品乃奇/科幻小說《衛斯理》系列，然而好友蔡瀾卻曾經說過，他喜歡倪匡的散文更甚於小說。倪匡不少散文都以人為書寫對象，梅艷芳、許鞍華、李碧華等都是他筆下的人物，當然也包括蔡瀾。
書法人道
蔡瀾善於從生活細節挖掘人的形貌、性格，倪匡則採取相反的書寫策略，拉遠距離，嘗試從蔡瀾的藝術創作中塑造他的形象。正如《吾寫又寫》以蔡瀾為主角的章節中，〈最恨多才情太淺〉的開首已有類似的說法：「其實，書道、人道，可以合論。」意謂寫書法的理論和做人的道理是相通的，蔡瀾見字如見人，他的書法合乎「散懷抱，任情恣性」的書道，他的器性亦同樣——喜歡敞開懷抱，廣納好友，情感奔放。
以文觀人
〈眾裏尋他千百度〉則以文觀人，從「小品文」為切入角度，透過文章看蔡瀾的性格：
//蔡瀾的小品文，文字簡潔明白，不做作，不矯情，心中怎麼想，筆下就怎麼寫，若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真。
乍一看，蔡瀾的小品文，寫的是生活，他享受的美食，他欣賞的美景，他讚嘆的藝術，他經歷的事情，大千世界，盡在他的筆下呈現。//
雖然談的是蔡瀾的寫作面向，但已反映出他是個至情至真、見識廣博、懂得享受生活的人。至於蔡瀾文章的內容意涵，則彰顯他的思想深度：
//他的文章之中，處處透露對人生的態度，其中的淺顯哲理，明白禪機，都使讀者能得頓悟，可以把本來很複雜的世情困擾簡單化：噢，原來如此，不過如此，可以付諸一笑，自然快樂輕鬆，這就真是「驀回首」就有了的境界，這是蔡瀾小品文的內涵，不要輕易放過了！//
蔡瀾的文章以「都付笑談中」的心態，化解讀者的煩惱，藉讀者的得着，蔡瀾的思想亦展露無遺——灑脫、自在，以積極的態度面對人生。
以畫喻人
除了從作品中描繪蔡瀾的形象，倪匡也借用他人的藝術來比喻蔡瀾，〈回首亭中人 平林澹如畫〉便以雲林先生的山水畫，以畫寫人：「天高雲淡，飛瀑流泉，枯樹危石，如斗茅亭，有君子兮，負手遠望」，倪匡以廣闊天地中，瀑布、枯樹、斗笠般的涼亭等自然景色映襯蔡瀾，描繪出一幅古雅君子獨立於天地間的瀟灑形象。
人物描寫可以如蔡瀾般深入生活肌理，擷取細節；也能夠如倪匡，借人物的創作、成果建構形象，甚或以事物、環境作為襯托，從外而內。
■延伸閱讀
9月19日《語文同樂》(圖)
- 「名家學堂」由蔡瀾好友笑談他的風雲人生
■做一做
試聚焦於身邊好友，從相處的細節出發，以他們的趣聞軼事為練習描寫的藍本，寫不多於550字的短文。
文•呂穎彤
圖•取自蔡瀾《蔡瀾活過》、江迅《倪匡傳：哈哈哈哈》、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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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7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