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乜物物：不要想像一頭粉紅色大象——陳春成〈夜晚的潛水艇〉
【明報專訊】讀完標題，你腦中可有浮現一頭粉紅色的大象？這是一個經典的心理學實驗，目的是探討腦部的運作方式，後來啟發了不同層面的延伸應用。不過回歸最原初的好奇：想像力是怎麼運作的？按照實驗的邏輯，你無法下達「不要想像」的指令，但可以試着這麼做：想像自己的想像力變成一團煙霧，它們從腦中飄出，不斷消散，再無法尋回，自此你失去了一切的想像能力，平庸地活着。
如何想像「想像力」
中國「90後」小說家陳春成的短篇作〈夜晚的潛水艇〉，正是一個關於想像力消失的故事。小說由兩件獨立的事件組成，標題的「潛水艇」則將它們串連。事件一發生在20世紀末的歐洲：
殿堂級作家波赫士曾在詩作〈致一枚硬幣〉寫到，他曾在輪船甲板上，丟了一枚硬幣到海中，詩作後來被一名澳洲富商讀到，成為了波赫士的瘋狂讀者。為了找尋那枚硬幣的下落，富商組建了海洋探險隊，由一個姓陳的老學者領隊，請他們在科研之餘同時留意「波赫士的硬幣」。某次探險隊被困於珊瑚礁，一艘藍色潛水艇忽然出現，用魚雷協助探險隊脫困，然後消失無蹤。
這件怪事成了未解之謎，直至著名中國畫家兼詩人陳透納過世，人們從他死後公開的手稿中找到一篇回憶童年的文章，為那艘神秘的潛水艇找出可能的解釋。事件二便是陳透納的這段記事：
他自述小時候想像力充沛，能從微物裏構築細節豐富的宇宙，但由於時時雲遊太虛，導致學習成績不佳。陳透納的爺爺是海洋學家，他從爺爺口中聽來許多海底的探險故事，因此想像世界裏出現了一艘藍色潛水艇，與動畫人物們一同出海探險，曾拯救受困的潛艇。直至某日，陳透納的父母慎重地告訴他，不能再沉溺在白日夢了，他看着雙親失望的眼神，極度難受地下了一個決定：他讓自己的想像力化成光芒，往天空飛升，永遠離去。
長大的陳透納曾後悔自己做得太決絕，如果可以重新來過，他會把「想像力」想像成一塊塊金磚，鎖在保險箱裏，密碼則是要到中年才會知道，例如是結婚的日子、某個歲數的電話號碼，如此便能讓他「正常」地度過學習時代，也能在成長後重拾想像能力。當然一切已經太遲，我們知道故事的現實映照，在於一旦丟失原初的童真，長大後就無法尋回，這是無可挽回的悲哀。
以殘餘的美好 應對殘酷的現實
在小說外的現實世界，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真正存在，他拋下硬幣的行為可能是假的；陳透納是虛構的，但他告訴我們的想像世界，卻真實無比。〈夜晚的潛水艇〉以兩項事件，呈現「想像力」的能量，它能打破虛實的壁壘，引起人們的信念，像澳洲富商可以義無反顧地追尋可能並不存在的硬幣(當然熱情以外，也不能忽略他很有錢)，也像陳透納直到晚年仍相信那些童年想像的事物是真實的——事實證明他畫作的想像打動了無數人，其中的動容是毋庸置疑的。兩項事件之所以被扣連，說明了作者的態度，他相信陳透納想像中的潛水艇，曾經拯救爺爺的探險隊，意味着他也願意相信，想像能夠拯救人們於殘酷的真實中。
陳透納的童年可能正是我們的寫照：孩子總擁有想像力「爆棚」的小宇宙，但由於種種原因，我們必須放棄，然後成長。這可能是難以說明對錯的抉擇，因此十分殘酷。我們只能把握記憶中殘餘的美好，應對充滿挑戰的現實，這是陳透納在回憶錄告訴世人的事情：
我的才華早在十六歲那年就離我而去，飛出天外了。我中年開始作畫，不過是想描繪記憶中那些畫面……我一度擁有過才華，但這才華太過強盛，我沒辦法用它來成就現實中任何一種事業。一旦擁有它，現實就微不足道。沒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歡樂了。
■韓祺疇 - 嶺南大學中文系、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藝術碩士(M.F.A)畢業，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文：韓祺疇
圖：edb3_16@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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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5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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