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看文史：遇（jyu6）
【明報專訊】從北京、香港到利比亞的水災，「N年一遇」的說法嚴肅又虛無，令人頭大。腦殘如筆者想到的「一遇」倒是十年前以「奇跡の一枚」爆紅的橋本環奈，其後各地「N年」偶像紛陳。說穿了年數不過是修辭——在文人的世界，這個「遇」字饒有趣味。
不遇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唐代賈島這首名作，題為「尋隱者不遇」。在無法即時通訊的古代，相遇與不遇都是吟詠題材，唐宋文人尤愛拜訪佛道隱士而書寫「不遇」，李白、王維、白居易、梅堯臣、蘇軾皆不例外。偶遇的名句更多，岑參「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杜甫「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以至膾炙人口的白居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淒愴則莫過於李商隱獲友告知寄人籬下兒子的近况悲從中來(〈楊本勝說於長安見小男阿袞〉)。在一鍵可知熟人現况的當下，相逢悲喜難如舊代，但又是否等於我們毋須珍惜？
機遇
古籍中的「不遇」，更多說的是不受賞識，《唐詩三百首》第一首就是張九齡被貶所寫的〈感遇〉——畢竟遇不遇到明君才是文人頭等大事。早於戰國《呂氏春秋》已有專篇〈遇合〉述說機遇的重要，以孔子師徒周遊列國未獲重用說明懂用人的君主不多，要慎候時機。固然在那各國爭霸的時空，機遇繫於如何「揀老細」(呂不韋本人亦然)，但自秦漢大一統後，選項只剩報國或退隱，漢董仲舒〈士不遇賦〉、晉陶淵明〈感士不遇賦〉的差異只在把隱逸看成無奈還是應該，筆下超脫的李白還是抹不去入仕的志趣——反過來說如此掙扎正是傳統文人最大的創作動力，而有所謂「詩窮而後工」。
知遇
正因改變命運的機遇可貴，「知遇」被古人視為足以性命回報的大恩，《史記．刺客列傳》謳歌「士為知己者死」的一宗宗兇案如是，宋人「讀《出師表》不哭者不忠」的說法如是，唐代科舉的座主(考官)與門生(考生)關係更引發牛李黨爭，以至宋朝皇帝以殿試把科舉名次決定權握在手中，令文人把「報恩」對象變成國君。甚至史籍還記有誇張的「萬世一遇」——《後漢書．陳王列傳》如此形容名臣陳蕃遇上外戚竇武並合謀誅殺宦官。在二人皆死於黨錮之禍的結局下，如此浮誇明顯攙雜同情，倒也比現在的「N年一遇」具說服力得多：那是史上首場大規模清洗知識分子的浩劫*。
*較早的秦始皇「坑儒」所坑者主要為術士，詳見2020年10月9日本欄〈坑儒〉
■葉雨舟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文：葉雨舟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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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7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