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試閱：《文學看得開》（作家篇增訂版）
【明報專訊】■內文摘錄
唐滌生作為香港奇才 - 鄧小樺
改編能手：《帝女花》的亂世觀照
唐滌生曾多度改編古典劇本為現代粵劇，被形容為「改編之才高」。唐滌生的改編都是在前人基礎上進行，有跡可尋(有時他會保留原作文句)，但同時十分大膽，加入了現代的思維與口味，亦不乏抱負，時時要同時與前人及當下對話。篇幅所限，以下集中談膾炙人口的《帝女花》。
《帝女花》的故事背景，故事原型來自黃韻珊於1832年即道光十二年寫成的傳奇故事，並非正史。當然唐滌生改編時，曾翻查很多明代正史作校正編纂。在黃韻珊的版本裡，長平公主在亡國後被人俘虜，剃度不成，後來與周世顯完婚，二人本來生活恩愛，但有一次喝酒時提起昔日故國之事，公主便一病不起。黃韻珊原來的故事對清帝充滿稱頌，其意思近似要人別回想從前，回首昔日只有死。朱少璋指出，有人指唐滌生「改編之才多，但創作之才少」。但若對比黃作與唐作，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創作，在劇情、思想、主題來看都是全然不同的作品。戲劇雖然不合史實，但卻能夠為觀眾「出氣」，吐觀眾之不快，動觀眾之情。
朱少璋指出，唐滌生的創作始於亂世，至50年代寫《帝女花》時已沉澱多年，在《帝女花》中表達了很多關於亂世或政治的看法。崇禎帝出場時便拉著周世顯說，你習文，我也習文，文章只能濟世，在亂世中完全沒用。這是亂世文人的嗟嘆。而世顯與長平雖然在亂世中手無縛雞之力，但憑著周世顯的詞令和長平公主的眼淚，還是可以令清帝順應他們的三大訴求。這三個訴求是：一、駙馬和公主要以明服入朝；二、先帝銅棺猶未殮，必須重新入葬王陵；三、釋放太子。翻查史書，這三個訴求都不符史實，即是唐滌生自己虛構了這三個難題，作為戲劇的推動力，並由此彰顯了世顯長平的力量，也驅使二人完成悲劇結局。詞令和眼淚都是溫和柔性的，亂世文人甚麼也做不到，但長平還有一個尊貴身分，只要哭泣便很有力量。長平在〈庵遇〉也有哭，那跟她重拾身分後在宮廷上說一句「我要哭了」，力量完全不同。那是一個「和理非」的悲劇，只剩下自己的犧牲才能造成一丁點影響。很無力，但二人仍拼了命去完成目標。周世顯也算唐滌生筆下難得一名有勇有謀的書生，唐描寫周世顯時投射了自己的頗多影子——即使是國破家亡，也要做得體體面面。
長平的角色營造也是罕見地精彩，〈庵遇〉中一句「不認不認還須認」道盡香港人歷來的身分掙扎。長平本來想放棄自己的身分與責任，但當她決定回來肩負一切，就不惜放棄生命。她的剛烈決斷帶動著世顯的行動，她利用清帝懷柔的虛偽，將自己當成籌碼，然後就反過來要挾清帝，靠的只是柔和眼淚的道德感召。張婉雯認為《帝女花》是一齣由女主角的想法帶動全劇的作品，到最後公主堅持要自殺來保清白。
《帝女花》是粵劇中罕見的悲劇結局，黃韻珊原作都有公主駙馬是謫仙歸天的皆大歡喜情節，但唐滌生的改編更為剛烈。粵劇折子戲最後一節通常是節鎮宣恩，大團圓結局，通常有一位得到皇帝首肯的大臣出來主持正義，或男主角考上狀元得到權力；唯獨《帝女花》不然，公主駙馬完全是靠自己的力量來解決問題，到最後都是無權的弱者，並拒絕被體制同化吞噬。《帝女花》把愛情的追求與殉國的追求結合起來，再將此變成自己選擇的愛情和自殺過程，本是完全無力的二人在自殺的選擇下體現了最大的自主性。
(內容經節錄)
整理：黃沛樂、陳綺雯
圖：香港文學館
鳴謝：香港文學館
■《文學看得開》(作家篇增訂版)
作者：鄧小樺、米哈、甄拔濤、黃嘉瀛、鄧正健、紅眼
出版社：香港文學館
此書邀請6名本地作家、大學講師、藝術家、劇作家及文化評論人，介紹、評論及分析古今中外逾30位文學大家的生平及其作品。每篇文章開首皆特設欄目說明現今世代需要閱讀該作家的理由，並附配圖貫穿全文，文末亦設有各類延伸閱讀書目，旨在以淺白易明的方式普及文學。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7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