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燈火闌珊》——霓虹熄了世界漸冷清\紅着淚眼在記起
【明報專訊】是不幸的巧合︰《燈火闌珊》在香港正式上映之時，著名的深水埗1930年代戰前唐樓「南昌押」標誌性的「蝠鼠吊金錢」霓虹燈招牌，因違反《建築物條例》，終於正式拆卸。就在差不多時間，灣仔莊士敦道「利工民金鹿線衫」的霓虹燈招牌同樣敵不過相同的命運；開業逾半世紀，現址在旺角花園街的「富記粥品」，則因落幕結業，其霓虹招牌也得黯然關燈。一時間，這個城市消失了不少夜彩。
香港最矚目的城市風景
昔日滿街高掛的霓虹燈招牌，幾可說是香港最矚目的城市風景了。密集而璀璨，從另一角度看是喧鬧而刺眼，這恰巧是香港的充沛活力與文化混雜的體現——不經規劃，但亂中有序彼此爭妍；看似危亂，有墮塌和漏電風險，然而幸好大多數時間都相安無事。那是百業興旺的年代，霓虹燈既是市民衣食住行的必需品標誌，像前文提到的3個招牌，就分屬衣、食和典當業(利工民代表平民而精緻的織造手工，富記則俗稱「寡佬食堂」，典當業是昔日市民小金額周轉的重要途徑)，同時也記錄了酒色財氣浮奢張狂的一面，如王家衛的《墮落天使》(1995)便以誇張的變形魚眼鏡頭，正面拍攝角色游走在繁雜街頭時的臉部特寫，兼旁攝到這些紛鬧的娛樂。樸實與浮華，同樣以霓虹燈在漆黑中各呈面貌，吸引人客注意。
這是我城的集體回憶，也是許多外國人對香港的第一印象。小時候看《哥斯拉完結篇之世紀必殺陣》(Godzilla vs. Destoroyah，1995)，日本怪獸之王哥斯拉「踩」到香港，也得「探訪」彌敦道的霓虹燈陣；荷李活的《悍戰太平洋》(Pacific Rim，2013)想像的是在不遠的未來(2025年！)機甲巨人與異空巨獸於香港大戰，街頭上仍是無數霓虹幻彩，而且是加倍地演示，可見世人對香港夜景的迷戀，相信其不會消失。本地導演譚家明在《最後勝利》(1987)的設計則更加有趣，他在片首將油尖旺的夜總會霓虹和日本的大都會夜燈透過剪接前後並置，背景音樂是陳百強的《深愛著你》，既呼應着電影的取景地點，也賦予了強烈的反差，市井對先進、狂慾對秩序，但這不是什麼道德褒貶(我們可以很輕易在港日兩地拍攝一組相反的街景)，卻是以霓虹貫串兩地的異質同流——當時香港和日本同樣處於經濟飛升的階段，流行文化相通相近，日本人愛看港產警匪戲、槍戰片，《最後勝利》就有這類元素；香港則大量吸收日本的時裝、音樂、電視劇等文化，例如《深愛著你》就改編自日本音樂人林哲司作曲、歌手稻垣潤一主唱的《為了誰》。我們要留意、欣賞、保育本地文化，同時也應意識到我們與各地文化的溝通、交流關係。亞洲不少地區在1970至80年代都以霓虹夜色見稱，為何香港的特別突出？香港的霓虹燈又有何獨特之處？郭斯恆的《霓虹黯色︰香港街道視覺文化記錄》是很值得同學參考的讀物。
我們這代不應迴避的課題
老店結業，舊樓遷拆，或為建築安全而修訂懸掛標準，無可避免會汰棄更多城市景觀，但如何保存記憶、傳承技藝，正是我們這一代不應迴避的課題。電影《燈火闌珊》借家庭關係的困局(大半生為霓虹光管師傅的丈夫/父親離世後，本來感情已轉疏淡的母女如何繼承亡夫/父遺志，修補家庭關係？)兼談霓虹光管技藝的保育議題，最後兩代人上下一心一同學習，雖難以恢復昔日輝煌(除了安全問題，現今的美學喜好、科技發展，也傾向以LED或各種投映技術取代舊風，再加上霓虹光管製作不易且辛苦，年輕一代不願入行)，幸而也看到一點曙光。就像小巴牌手寫字曾經是市民眼熟但鮮會關注的街景，漸被取代後，如今一些師傅聰明地轉型改為製作小家具、小掛飾等潮流擺設。霓虹燈技術現在也流入百姓家，同時有不少藝術家以霓虹燈為主題發揮創意，只要願意嘗試，舊事物總有新出路。
現實中，霓虹招牌體積甚巨，即使博物館亦難以收納，如M+也僅能展出幾副霓虹燈招牌，如西營盤老字號扒房「森美餐廳」的巨型安格斯牛招牌而已。一般市民沒有光管製作技術及空間保存招牌，以電影和攝影作品留下回憶也是好辦法。有份參演《燈》的周漢寧曾拍網絡短片《霓虹黯色》(2020)，同學可在YouTube免費觀賞。片中採用的著名流行曲《傾城》，歌詞「紅眼睛/幽幽的看著這孤城……/霓虹熄了/世界漸冷清」雖令人悲傷，但我們也可用《深愛著你》的心態去保存：「時日如飛/今天在我心裡/是充滿不褪的記憶……/懷念著你/懷念著你/紅著淚眼在記起……」
■作者簡介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燈火闌珊》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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