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文精點：逆向求新
【明報專訊】常言道：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前人多以「飛蛾撲火」比喻人類舉措愚昧至極，為人所嘲所棄。南朝文學家鮑照卻選飛蛾為寫作對象，對其心志情操，給予肯定和稱頌，甚至寫得可歌可泣。他力排眾詆寫成〈飛蛾賦〉，究竟是標奇立異，故作驚人語；抑或創新以寄意，發前人之未見？
■字詞錦囊
均：都，皆
會：應，依
畢：完
豈：難道
〈飛蛾賦〉
鮑照(1)
仙鼠伺暗(2)，飛蛾候明，均靈舛化(3)，詭欲齊生(4)。觀齊生而欲詭，各會性以憑方(5)。淩燋煙之浮景(6)，赴熙焰(7)之明光。拔身(8)幽草下，畢命在此堂。本輕死以邀得(9)，雖糜爛其何傷！豈學山南之文豹，避雲霧而岩藏(10)？
■注釋
(1) 賦、鮑照：
賦，文學體裁的一種。鮑照，字明遠，南朝宋代文學家(414-466)，東海(今山東郯城一帶)人，曾為刑獄參軍，掌書記，世稱「鮑參軍」；多寫寒士不遇的鬱憤及欲建功立業的壯志，世存《鮑參軍集注》
(2) 仙鼠、伺：仙鼠，蝙蝠。伺，等待
(3) 靈、舛：靈，生命、生物；舛，錯亂、不同
(4) 詭欲齊生：不同欲望，一樣生存
(5) 憑方：依據方法
(6) 淩燋煙之浮景：
淩，越過；燋煙，物燃後冒着青煙的火光；浮景，浮動的物影
(7) 熙焰：光亮的火苗
(8) 拔身：脫身
(9) 邀得：取得
(10) 豈學山南之文豹，避雲霧而岩藏：
舊說南山赤豹，自愛毛體，每有霧露，禽獸皆取食，惟赤豹深藏不出，以其比喻隱居避世的人。文，通「紋」；文豹，毛皮色彩斑駁的豹子
■譯文
蝙蝠等待黑暗，飛蛾嚮候光明，都是生物不同的化育，(懷着)相異的欲望同樣生存。觀察(牠們)同樣生存而欲望相異，各應本性而依據(自己的)方式。(飛蛾)越過青煙火光的浮影，飛赴烈焰的光明。(牠飛起)脫身於幽暗的草叢下，喪命在大堂中。本來(就因)輕視死亡才遭逢(喪命)，即使焦爛又有什麼哀傷！難道學南山毛皮斑駁的豹子，躲避雲霧而藏身不出？
■立意探究
〈飛〉描述和歌頌「飛蛾撲火」的行為。開篇即以蝙蝠的「伺暗」反襯飛蛾的「候明」，突出飛蛾嚮往光明的本質。「淩燋煙之浮景……畢命在此堂」四句，着力刻劃飛蛾因追求光明而甘願赴湯蹈火之舉，其精神可謂懾動人心。「本輕死以邀得，雖糜爛其何傷」兩句，表明飛蛾敢於犧牲酬志和義無反顧的堅貞；末尾再以南山文豹的自愛避世，反襯出飛蛾求明奉獻的高尚情操。
飛蛾奮不顧身的情操和精神，可理解為象徵志士獻身。鮑照年輕時渴望建功立業，惟出身寒門，根本難於在門閥士族壟斷的社會出人頭地。他飽受壓迫，有志難伸，孤直的性格更使他難為世容，苦悶憤慨久積於心，或因此發之為文，以為寄託。追求光明、不惜犧牲的撲火飛蛾，正正為其志士形象與精神的寫照。〈飛〉立意勁拔，情感慷慨，也可視之為鮑照感事言志、託物抒懷之作。
■作法賞析
逆向求新：
撲火之舉愚昧，飛蛾亦屢屢成為被嘲諷或憐憫的對象，作者卻一反常思慣想，歌頌「愚行」，運用精煉的文辭、巧妙的襯托、充沛的感情，賦予了飛蛾勇敢無畏的嶄新形象，成功地借此表達一己為求理想義無反顧的情志，立意與手法別樹一幟。
反襯顯旨：
首尾運用反襯手法突出要旨，開篇以「仙鼠伺暗，飛蛾候明」顯示飛蛾追求光明的特質。鼠與蛾表面似無高下之分，但細讀之，褒貶取捨，不言而喻。文末以南山文豹的自愛隱身、避世遠禍，反襯飛蛾不惜犧牲求明獻身的積極、堅貞和高尚。一方面褒揚了敢於獻身用世、品節高尚的志士，另一方面亦否定了那些藏身自好、不顧蒼生的隱士，可謂「一箭雙鵰」。
■借鑑活用
〈飛蛾賦〉立意新穎，予人煥然開天之感，能夠逆向求新，是創作成功的第一步。古代名家之中，韓愈往往能巧出新意，造就名篇，如〈馬說〉開篇即言「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否定了一般人以為千里馬難得的看法，並直接點明伯樂對千里馬的命運起了決定作用，伯樂才是真正重要和難得的。韓愈的〈進學解〉亦相當巧妙，本意要讚揚自己的為人學問，卻以學生嘲諷否定老師(韓愈)開篇，以退為進，然後層層剖析，情理兼陳，讓人不自覺地認同其人格與貢獻，為文之新巧由是可見。看過前文幾個例子，日後若遇上「我的母親」、「我最敬愛的人物」 等文題，同學是否有了新的想法？
■袁漢基--中學中文科教科書作者，曾任中學中文科主任，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教育研究所優質學校改進計劃學校發展主任。
文：袁漢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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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9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