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遷移：文言學習材料中的空間詞（續一）
【明報專訊】1 移動(motion)
˙這類詞彙一般屬動詞
˙指人或物，從出發點，沿經路線或區域，往目的地去，最普通如來、去
˙不同移動詞各有詞義的分別，如：
歸 突出移動的目的地，也是原來的出發點，例如歸家；
迴 突出出發點和目的地互相連接，所以迴和歸常常配搭一起用；
追 突出向着另一移動中的目標，高速移動；
登 突出向高處移動
〈勸學〉一文中的「至」也是移動動詞，「至」和「致」有關但有分別：(圖a)
空間詞「至」即白話的「到」，強調了移動過程的終點，「動作的終點是眼下或預想的某種地方」(《王力古漢語字典》)。
「致」由「至」演變而成，也指「到達」，但多了一層「使人或事到達某終點」的抽象意思，更有導致的使役意味，和獲得的成就意味。「至千里」是單純的空間移動，「致千里」在空間移動之上，還多了一重「恭喜啊！能夠有到達千里的結果和成就」的意味。
■知多些
第一句例的「無以」是「無所以」的省略，文言「以之」或「所以」常省作「以」，「無以」可以對譯為「沒有什麼可以拿來」，語譯則可以索性作「沒辦法」或「不能」。第二句例的「利足」對譯是「快的腳」，指「跑得特別快的腳」，語譯可以簡單作「腳快」。
文言材料中有哪些移動空間詞？你也能另舉其中一些例子嗎？
2 關係(relation)
˙通常屬介詞(最常見是「於」)或方位詞(如「上」、「東」、「內」等)，距離量詞也屬這類
˙作用很簡單，指示目標事物所在的空間位置
2a 介詞
(圖b)
2b 方位詞
(圖c)
表示參照空間的詞彙或詞組，在文言和白話中，語序不同，文言放在動詞後(如：貍眠氈上)，白話放在動詞前(如：貓在毯子上睡)。在第一例中，文言是「全性命於亂世」(〈出師表〉)，白話對譯是「在不太平的時代保全生命」。第二例(《山居秋暝》)兩句，文言一般寫法，本應是「明月照松間，清泉流石上」，不過，為了遷就詩歌格律，王維把參照背景(「松間」、「石上」)前置到動詞(「照」、「流」)前，恰恰符合現代白話的語序。
(圖d)
文言中東南西北、上下左右等方位詞放在動詞之前，白話則放在動詞之後，成語是文言保存在白話之中的活化石，因此有「東張西望」、「南征北戰」、「夕陽西下」、「左顧右盼」、「上推下移」等，連人名「方東昇」也見這種文言語序。所以〈六國論〉「西嚮」一語對譯為「面向西方」。
2c 表達距離的量詞
(圖e)
古時一寸一尺、一跬一步、一丈一里，究竟多長呢？
(圖f)
其次，不同年代，一尺的實際長度有變化(國家計量總局主編《中國古代度量衡圖集》)：
˙據考古出土的銅尺、玉尺等文物，商、周時代一尺大抵16~17cm；
˙秦滅六國後按秦國制度統一度量衡，一尺約23~24cm，經兩漢沿用至魏晉；
˙隋唐之後，一尺已約30cm。
〈勸學〉寫於春秋時代，其中「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一句，指多少距離？據上文，春秋時代，1尺約17cm，所以，1跬(一舉足的距離)是3尺，約51cm，1步(左右連續踏步，即兩跬)是6尺，約102cm；1里是1800尺，千里即306,000m。兩句話的意思是：不一米一米地累積，不能走到300公里遠；那是全程馬拉松的七倍距離了。
又，詞彙「丈夫」和成語「昂藏七尺」均形容男子身高，「丈夫」即十尺高的男子，用的是商周制度，「昂藏七尺」用的則是秦漢制度。根據上文資料，古代男子身高多少？計算一下，答案是約1.6米至1.7米，與今天相近。
2d 兩個別具文化意味的方位詞：陰陽
文言中，有兩個空間關係詞今天只保留在書面語，口語不用，容易誤解，須特別注意，這兩個詞彙是：陰、陽。古代山的南面和水的北面，稱為陽；相反，山的北面和水的南面，稱為陰。為什麼呢？
向日為陽，背日為陰。中國位於北半球，太陽升起時，陽光乃是從南方照向北方的。而中國的山脈與河流，由西向東伸延，山脈高聳，陽光大多照射在山的南面，山的北面陽光被遮擋；河流低於地面，受光情况與山相反，陽光能照射到河的北岸，南岸卻背光。因此，山南水北向日為陽，山北水南背日為陰，如(圖g)所示。
大家熟悉的洛陽，因為在洛水之北，所以稱為「洛陽」。同學在初中大抵都讀過〈山陰道上〉和〈岳飛之少年時代〉兩文，山陰，在會稽山的北面，故名，古時山陰道以多美景聞名，因此有「山陰道上，應接不暇」的成語(見《世說新語》)。〈岳飛之少年時代〉記「岳飛，字鵬舉，相州湯陰人也」，「湯陰」又名「蕩陰」，就是位於蕩水的南面。
文言材料出現過兩次「陰」字，都是陰天、無陽光的意思，與白話相同，卻沒有出現過山北水南的用例。相反，「陽」字在文言材料出現過五次，完全沒有白話「陽光」的用例，全都是地名，指山南或水北：
˙春秋末，晉國在晉水的北岸修築晉陽城，《史記》作「陽晉」；
˙岳陽，因為在天嶽山(今稱幕阜山)的南面，「嶽」又寫作「岳」，故名(見《輿地紀勝》)；
˙諸葛亮出山輔助劉備前，臥龍隱居於南陽，南陽「在南山之南，漢水之北」，故名(見《資治通鑑》)；
˙有一種說法，謂咸陽在九嵕山之南，渭水之北，而山南、水北皆是「陽」，「皆」即是「咸」，故名「咸陽」(見李吉甫《元和郡縣誌》)。不過，位處山南水北的地方很多，如南陽便是，不突出參照空間(九嵕山或渭水)，卻只側重關係(山南水北皆是陽)，那麼，關係便失去參照的依傍，其實不太符合語言的思維，此說未必可信。
以上有關中國地理的知識，十分有趣，同學可請教地理科老師，更深入了解，遇文言文「陰」、「陽」兩詞時，便能正確理解。
文言材料中還有哪些空間關係詞？你也能另舉其中一些例子嗎？
文：林葦葉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範圍包括中文閱讀教學與評估、香港少數族裔學生中文學習、中文教育網絡分析應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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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06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