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絮語：《第一爐香》電影中的建築與市區
【明報專訊】「香港那霪雨連綿的夏季早已結束，是蕭爽的秋天了。」看過電影版《第一爐香》，執筆之際，11月仍然炎熱的天氣突然轉涼，雖然已過立冬時節，卻彷彿才應了原著小說的這句話。許鞍華是香港最重要的女導演，由她來執導這部改編自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的作品，「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無疑令文化界非常期待。《第一爐香》無論編、導、演都有許多值得討論的地方，但本文想談的，卻是戲中的「香港」。
廈門鼓浪嶼取景 嘗試還原香江昔日風光
儘管小說中女僕睇睇曾發晦氣反詰「普天下就只香港這豆腐乾大一塊地麼」，但香港確實是非常重要的敘事舞台，地位不遜任何角色，《第一爐香》不是《傾城之戀》，沒有戰爭炮火的背景，但其涉及的殖民地社會結構與張力，同樣時刻隱伏顯現、爭持角力。可惜因為資金來源、製作流程、取景難度等問題，本片不是在香港半山拍攝，取道廈門鼓浪嶼，嘗試在那小島還原香江昔日風光。
屋內不見寬綽 外景佈置彌補
十年前筆者曾到過鼓浪嶼旅遊，確是個幽美閒雅的好地方，其中保留了數十座建於清末至民國年間的花園、公館、別墅、教堂、領事館等建築，展現的是百年前的通商口岸和公共租界華洋雜處的感覺，片商借此地化身「香港山頭華貴的住宅區」，本來也是巧思，可是，「香港地氣潮濕，富家宅第大都建築在三四丈高的石基上」，導演注意到前句，不時在鏡頭以柔焦呈現水氣，但鼓浪嶼最高海拔不足一百米，中西合璧的程度又與香港不同，建築特色也就大異。例如小說中梁太太住的是流線型的白房子，「幾何圖案式的構造，類似最摩登的電影院。然而屋頂上卻蓋了一層仿古的碧色琉璃瓦。玻璃窗也是綠的，配上雞油黃嵌一道窄紅邊的框。……屋子四周繞着寬綽的走廊，當地鋪着紅磚，支着巍峨的兩三丈高一排白石圓柱，那卻是美國南部早期建築的遺風」，摩登與仿古、中式美式與歐洲風情，共冶一爐，電影取景於鼓浪嶼觀海園，借用了歐美風格的建築，但始終沒有那碧綠雞黃磚紅粉白的複雜層次，沒有小說中「各種不調和的地方背景，時代氣氛，全是硬生生地給攙揉在一起」的奇幻感覺。當然，舊日建築始終無法原樣複製，不應過於挑剔，惟見電影初段梁太太辦宴會，嘉賓們盤旋共舞，鏡頭卻只能置於走廊，舞動範圍有限，絲毫不見「寬綽」，似乎「外圍」和「屋內」的佈置分屬兩處，不能透過鏡頭移動展現，那就損失了不少敘事空間了。不過，文字與影像在建築方面雖有距離，導演已盡力在別處補償，例如小說中常提到杜鵑花，製作組固然努力佈置拍攝，同時也加上原著沒有的影樹鏡頭——熟悉張愛玲的讀者一定明白，同學們在高中教科書上或會讀過亦舒〈影樹〉一文，自然知道影樹與香港的關係。
灣仔搭景過假 沒香港記認
不少評論者留意到電影中的語言問題，牽涉到昔時香港的生活面貌和種族問題，此處無法詳談，不贅。我比較在意的卻是在故事末段出現的灣仔。經歷過壓縮在極短時間內的人生種種以後，男女主角過着關係微妙的新生活，在不快樂中也有快樂的時候，例如在陰曆三十夜逛灣仔，「灣仔那地方原不是香港的中心區，地段既偏僻，又充滿了下等的娛樂場所，惟有一年一度的新春市場，類似北方的廟會，卻是在那裏舉行的，屆時人山人海」，活在今天的同學們也許不易想像修頓球場附近一帶盡是花炮爆響、古玩攤子、英國水兵、可憐雛妓的模樣，可惜電影裏的搭景太過虛假，完全沒有香港的記認，比之前作《明月幾時有》廠景中的香港還有不如。許鞍華在《桃姐》和《明月幾時有》都拍過灣仔，都有生活的味道；這次《第一爐香》的灣仔卻離原著和歷史都甚遠。香港雖只豆腐乾大，但就像葛薇龍的半客套話︰「(相對於上海)風景自然香港好」，其複雜處絕非豆腐般清明，要拍好香港故事，就要先捕捉到此地的黑暗和美好呢。
◆陳廣隆：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高先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語文同樂 第54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