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戀物狂不狂
【明報專訊】誰說超然物外,欲望就像繁複滂沱的雨,在人的頭上飄灑,在物換星移之際,誰又愛上了新的事物。戀物就像一頭夢獸,每夜咬牙切齒,流茠曭曭漱f水,伸手至空氣中企圖抓茧L窮的慾念。
在仍然單純稚拙的年代,我們沒有想像過失去,簡單純淨的日子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直到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們開始尋找一直沒法滿足的從前,想辦法要把缺了回憶的生活張力填補,於是,我們就替自己虛擬各種理由,說明有些東西一定是要買回來的,正如人影永遠黏茖倩憿A沒有分離的可能,這純粹是源於未曾擁有,可以說是一種童趣想願的恢復。就這樣,我把聖^士星矢模型買回來了,而且逐個添加,企圖置於當眼處,來裝飾曾經的夢。很多年前,一次在新加坡偶然瞥見一位姐姐穿著「Jordan」球鞋,自此認為自己總有天會擁有一雙,從此,它不停地復刻生產,遂成為一次再次滿足少年青夢的藉口。
我懂得欲望就像卡路里,在不知不覺間愈積愈多,所以要懂得將它止住。但有些人卻不以為然,對於欲望毫無防範,雖不至於利刃剜心,但當有時欲望超出負荷,便會美其名開出好些自我實現的理由來,臆想呈現獨有個性與品味的態度,其實只在追逐昂貴手表和罕有紅酒,名利早已嵌入記憶堙A就在那舉手看時間之際,或在提杯輕搖品酒之間,一次再次在眾多享譽的微醺中,展現那屬於別人塑造給自己的角色,就像溜簷下必會遍地響聲,而站在簷下的人只裝出避雨中的尷尬,其實倒是在滿足雨聲此起彼落如何清脆地進入耳蝸。可以說,戀物其實在自戀。甚而,有些力不能勝的人,欲望不斷擴張至遍體鱗傷,外物已慣性地沒法處置,卻仍舊要買新的,當你看看衣櫥堥S有動過的衣服,和好些日子沒有幫_過的背包,那麼只好怪時髦廣告的力度太大,意志力驟然萎謝,卻不等於是錯戀外物,衣服與背包終有用得茠漱@刻。
而我不認為所有人都這樣看戀物,尤其是住在城市堛漱H,在對抗蒼白和懸空的世局,若不是已經過度消翳,有時外物倒像帶有喚起意志、恢復精神的作用,若調校得宜,雖不至於療癒心靈,卻像還魂丹,把囚枷於暗域的靈韻巧奪回來。我能想像手背輕托下顎的張愛玲,沉醉於一襲華麗的袍服;斜睨茈堨叼茩遠洈漸d繆,一副天才橫溢的樣子,他們都是物有所戀的,且戀得合宜,不單呈現美態,更在自我的精神角落堶犮~物掙脫世俗,因為當你還以為把這番無法吞下去的話向身邊人傾訴時,豈不知道原來這襲袍服和那根香煙,比起荒謬的世界更真實,更可靠。
物慾是深黛的宇宙藏在巨大的瓦罌中,我們都心甘情願地一次再次迷醉其中。我們都在戀物,且在無聲無息之中,有時,的確總比起薛西弗斯每天推茈衈Y上山下山快樂。然而,我們要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只是我們自以為比他幸福。
在繁複滂沱的雨堙A可笑的是,又一個簇新的模型再次量產,又一雙罕有的球鞋再次復刻,我又開始另一場追逐,再替戀物狂冠以美其名的因由。
■立意解讀
取材生活
˙本文以生活面貌取材,以戀物為主題,寫生活堣H對物慾的追求和處理。文章茩咱H小見大,從生活的淡趣,引領讀者反思快樂的本質。
比喻新穎
˙本文以繁複滂沱的雨比喻欲望,以卡路里比喻欲望,以深黛的宇宙藏在巨大的瓦罌比喻物慾,都是新穎和貼切的。
引用經典
˙本文借用《薛西弗斯的神話》,在文章末部分帶出什麼是快樂。卡繆寫薛西弗斯每天把石頭推上山,然後回到山下,另一天再推上山,日復如是,從而談論快樂的本質的哲學問題。
■作者簡介
陳志堅
(中學中文教師。著有散文集《時間擱淺》、小說《離群者》、《無法預知的遠方》等,主編《情味?香港》,作品亦散見於報章與文學雜誌。)
文:陳志堅
圖:陳志堅
[語文同樂 第4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