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遷移：學不可以已，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勸學〉的篇章結構
【明報專訊】荀子與孟子在天界相聚聊天，又聊到世人不厭其煩的孟荀比較。
【孟】老荀呀，都是你徒子徒孫惹的禍，託你名號寫了那篇〈性惡〉，說人性本惡，批評我主張性善，世人以為我倆同門水火不容。
【荀】別怪我的徒子徒孫，都怪世人混淆了性惡的性和你說性善的性。其實，性惡的性，指人的動物性，即人的欲望；你說性善，指人與生俱來不忍見別人受傷害的同情心。兩者雖然都是人性一部分，卻是人性的兩端，猶如頭和腳都是身體，可不能差不多先生，頭腳不分。不過，話說回頭，老孟，我倆側重點雖異，不過，我始終認為，你太輕看人的動物性，須知道，人須分工合作，是群體動物，對物質享樂又有貪得無厭的無窮欲望，但資源有限，當欲望得不到滿足，自然你爭我奪，互相侵害，禍亂於是產生。不正視人的動物性，無法對症下藥，解決惡的問題。
【孟】我豈不知道人有動物性呢？不過，動物性見於所有動物，不是人的本質特徵，同情心才是！太強調人的動物性，也把人往下推向沉淪。我知道人善良的同情心在動物性籠罩下，如風中的微弱燭光，很易熄滅，所以才主張不要捨棄自己的同情心，更要擴展它成為持久的美德，星星之火也可燎原啊。
【荀】但如何擴展？還不是按合乎仁義的規範而行嗎？我認為，一、須正視人先天條件的限制，承認人的欲望，以及滿足欲望的需要，以這個根本問題為起點。二、我主張以先王制訂的禮為最徹底的解決方法，按人在社會中的角色和身分，訂定人的地位和人際之間關係，有序地分配資源，不但免於爭奪禍亂，而且毋須壓抑欲望，反而以滿足人的欲望為目標。三、結果是：欲望通過禮的調節，人改變了本性(化性)，合乎仁義，社會重歸秩序，這些後天的人為成果(起偽，偽＝人＋為)，不是很美好嗎？這才是王道啊！
【孟】我同意要使混亂的世界恢復秩序，但是禮從何來？禮的內容是什麼？還是要建立在人與生俱來不忍別人受傷害的同情心之上吧！
【荀】這是我與你的分別了，但也有相通之處。我反對把禮建立在情感上，情感和欲望難分難解，放任情感，只會讓欲望把人推往禍亂的深淵。但我同意，人有反省能力，在於心，心清醒思慮，自主地節制情感欲望，逐漸演化出合乎人類群體最優分配的機制，發展成規範，就是禮。所以，道德不在激動奔騰的情，而在冷靜理智的心。
【孟】(拱手)敢問荀兄，心如何知禮？
【荀】還須問？眾人遵從禮法而不明白，聖人心明禮法而遵從，要成聖，一切由學習開始，始乎誦經，終乎讀禮，終身學習。孔老師《論語》首章是〈學而〉，〈學而〉首句是「子曰：學而時習之」；我的首篇是〈勸學〉，〈勸學〉首句是「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勸學〉的篇章結構
〈勸學〉是《荀子》32篇的首篇，以「學不可以已」(已：停止)為中心，分為9節，每節討論學習其中一個特點，各節都以君子的言行品德為主題句作結。指定文言經典篇章的〈勸學〉節錄自原文第一、第二和第五節，因此分為3部分，分別探討學習的作用、特徵和態度，每一部分都由「先天限制(問題)—變化(解決)—後天成果(效果)」三環節構成，結構十分規整。
(圖a)
荀子在第一部分設了5個比喻，說明學習的本質和作用，綠色的藍草，經過提煉，變得比原來更青藍，人的先天本性雖有貪欲，但藉着廣博的學習，每日考察自己的學問和品德，最終能夠超越動物性，成為君子和聖人。人不受限於自己先天的本性和限制，經過改變，超越自身成為更理想的自己，這種正向精神很激勵人心。
第二部分也設了5個比喻，有正有反，解釋學習發揮作用的特徵，在於憑藉人之外的事物(指經典和禮制)，超越先天不足，變化出後天的成果。例如視力如何良好的人，也無法望得極遠，但只須假於外物(假：借，憑藉)，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便能遠遠超越原來的視界。人能變化本性，成為君子，非因天生異稟，只不過是學習經典和禮制的作用而已。
第三部分更設了10個正反比喻，分別說明有效學習必須具備的三種態度：真積力久，持之以恆，以及專心一致。改變先天本性和限制，不能一蹴即就，而是通過積累學問和善行，漸漸悟出道理，慢慢成為有品德的君子；既要積學，則自然不能一曝十寒，須堅持不懈，有極大的恆心；要做到堅持有恆，則必須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全副精神皆放在學習上，這是荀子最重視的態度，因此在〈勸學〉原文，以主題句「故君子結於一也」(所以君子堅定而專一)收束這一節。指定文言經典篇章未節錄此結句，今補入。
(圖b)
【孟】(嘆了一口氣)你要設立制度改變人的動物性欲望，重建社會秩序，可是，到了你的學生韓非、李斯手上，以人性本惡，把學習成為君子的禮法換成宰制百姓的刑法，穩定社會，以利君王統治，秦始皇採納了這套法家思維，君主專制的歷史，便由此開展了。
【荀】(低頭不語)
文：林葦葉，四年級學生王彥程、黃靖彤、葉婉婷、鄭博丰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範圍包括中文閱讀教學與評估、香港少數族裔學生中文學習、中文教育網絡分析應用等。)
[星笈中文 第0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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