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我們與災難的距離——《焚城》
【明報專訊】今時今日,說起「災難」,大家會想起什麼?公關災難,言行失德,禍害也許相對個人;文化淪喪,經濟衰落,影響可能因人而異。百年一遇的天災,現在又彷彿時時聽到,雖總是突如其來,也不再是偶現乍遇。災難,總是這麼遠,那麼近,既個人,又公共;我們恐懼其來臨,又不得不習慣共存。
更貼近生活 真實可感的恐懼
在《明日之後》(2004)天災的之後,《明日戰記》(2022)凶兆的明日,觀眾還有什麼災難未「見識」過?現在拍災難片,不能再虛談空泛的概念、假想的未來,必須比任何時刻更貼近生活,麻痹的感官、傷疲的思緒才有所反應。
新片《焚城》想像的核輻射災劫,源起於政策失誤和奸商惡行,非常靠近我們的生活,而涉足的電影類型,全都是過往香港電影的成功劇目——消防隊員上下一心捨命救災,是自《十萬火急》(1997)至《救火英雄》(2014)拍得很熟練的故事模式;特區政府內部鬥嘴爭權臨危躊躇,則是《寒戰》(2012)系列和《赤道》(2015)開啟的本地政治驚慄想像。至於核輻射擴散,北區緊急疏散、傷員湧至醫院的恐慌情景,無疑取材自20年前SARS至不久前新冠的現實夢魘,而市民互相扶持、群眾讓路白車的美好景象,則喚起我們對人性光輝的記憶。由光影虛構到捕捉真實,《焚城》的成功之處,正是將我們經歷過的恐懼和緊張感,擷取投射到大銀幕上去。
當然,如果《焚城》只是倚賴呼喚昔日的恐懼,意義就不算太大了。電影的前瞻性,在於提醒我們核污染的威脅,在現代社會永遠如影隨形。香港人是幸運的,談到核子危機,既無大型核電廠事故陰霾,像《切爾諾貝爾:傷心的兒童》(Chernobyl,2019)的真實慘劇紀錄,或《真.哥斯拉》(Shin Godzilla,2016)隱喻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的深層意識;也沒有核子彈的威脅,像前述《赤道》的核武器在城市中人們你爭我奪的情景,畢竟暫只存在於類型片中。
可是核子技術的應用,今天比任何時代都要廣泛,醫療應用、石油勘探,甚至道路建設,都有用上的機會。隨便一查,按維基百科的資料,建設道路時使用的「核水分/密度計用於確定土壤、瀝青和混凝土的密度。通常使用銫-137作為輻射源」,原來就跟我們的生活那麼接近。《焚城》的英文片名是Cesium Fallout,說的就是這銫-137的泄漏。
反思安逸背後潛伏的危機
根據監製江志強、何韻明的說法,《焚城》主創團隊是受到2016年一系列關於「有毒洋垃圾轉運」的真實報道啟發,才爆發出這個驚慄災難故事的念頭。香港是全球貨運的重要樞紐,吞吐量大,自由度高,設施便利,但正因如此,有些發達國家乘機將有毒電子垃圾轉運至香港,使香港淪為全球電子垃圾中轉站。這些廢料包含不少有害物質,其中更有像銫-137這類不易處理的核子廢料,隨時威脅我們的安全。
電影的危機想像固然有誇張之處,是天災(颱風襲至)、地勢(北區民居與各類垃圾場相隔不遠)、人禍(奸商暴斂、政策失誤)的結合,也是種種無法預料的現場意外的總和。但撇除戲劇效果,確實教人反思︰我們坐享全球最安全城市之一的安逸,其實香港的得天獨厚,背後仍有相應的災難可能。
年輕人喜歡看災難片,貪其刺激,愛其特效,但西方常見的龍捲風和大地震等題材,香港不易發生;喪屍變異之類,又慶幸只存在於幻想。可是假如香港真的發生大災難(希望不會!),我們該逃往何處去?現實中,應按官方指示到指定公共設施如各區體育館避難(就像《焚城》中婆婆和孫女的做法),但假如創作電影情節,有沒有像防空洞之類的神秘空間,可以發揮成生存大戰的舞台?恰巧《焚城》末段出現的地下水池,如沒看錯,應該就取景自這幾年吸引大量遊客參觀、在2021年6月列為香港一級歷史建築的「前深水埗配水庫」,這個有百年歷史,神秘而深闊,充滿古羅馬建築特色的壯觀空間,會否是適當的地方?
這自然是筆者漠視安全和可行性,只求電影的美觀性的想法,但也警醒了自己:倘若災難已來到了我們身邊,知識、謹慎、勇氣,才是遠離焚劫的標準裝備。
■陳廣隆: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安樂影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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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