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乜物物:日常物件 極限想像——劉宇昆〈書的形狀〉
【明報專訊】我們從歷史課上讀過書籍的演變,在紙張普及以前,文字曾經刻寫在野獸甲骨、青銅器、絹帛和竹簡之上,它們皆被視為「書的形態」。那麼作為文字和資訊的承載物,原始人用作記事的繩結、網絡世代的電子書、未來科技可能實現的雲端記憶庫,能否算是「書」的一種?如果我們相信宇宙埵陬L數燦爛的文明,他們的「書」又會否並非用眼睛閱讀,而是用聽覺、嗅覺、觸覺,甚至難以想像的方式感知?
有限生命 無限閱讀
書是常見之物,美籍華裔科幻作家劉宇昆發現書的不尋常之處,不止在內容,更在於形式的無邊無際。他的短篇〈書的形狀〉,用導遊的口琚A介紹宇宙堣ㄕP文明對「書」的理解,想像力驚人:
.首先登場的阿剌天人相信「閱讀就是聆聽過去的聲音」,他們擁有堅硬的鼻子,製作書本時會邊說話,邊用鼻尖在柔軟的材質上刻下內容,聲波便留下獨一無二的痕[,形成字溝。後人要閱讀時,把鼻子順茼r溝的紋路滑動,聲音會在頭顱堶垓{。
.另一種族夸鄒里人則是由機械構造,金屬的體內藏有一塊石頭,能夠儲存文明和智慧。種族的新生兒誕生,就會獲得父母的石腦,傳承舊的記憶也累積新的見聞,所以他們自身就是書本。
.然而,宇宙埵雩s殘暴的赫斯貝羅人,喜歡收集夸鄒里人的石腦,放在博物館堮i示,卻無法閱讀其中的文明——赫斯貝羅人也不信任書寫,認為書是死的。
.與之相似又相異的,則是不寫書但愛讀書的圖多斯人,他們是能量生物,認為宇宙萬物皆可被閱讀。
.最後登場的是卡魯伊人,他們身形細小,愛好收集不同文明的「書」(當然不像赫斯貝羅人用暴力的手法)。由於軀體微型,使用和閱讀書本的方式與眾不同。
故事最後,不同星球的人前來參觀卡魯伊人的成果,發現他們的繩結、石腦、金屬板,已經變成細小的街道、房子、大樓,卡魯伊人在堶惜u作和生活,那些異族的古老文明重現光芒,用另類的方式被閱讀荂C
用錯的方式 讀對的書
〈書的形狀〉不是講究起承轉合的小說,但述說了眾多獨特文明的誕生與滅亡,他們對「書」的形狀各有理解,也影響或折射了其信仰。儘管形式不同,但所有的書都是為了記憶的流通而存在,對抗時間的侵蝕,並因此帶來有趣的辯證。有些書本能全然重現過往,像阿剌天人的聲音之書,卻十分脆弱,每次閱讀真[都帶來損耗,結果出現眾多仿製的版本,真品只能珍藏起來,有限度流通。他們的書寫方式確保了歷史的完整,卻讓流傳的版本注定有所偏差。書寫到底還原了記憶,還是使之更失真?這是小說沒有講出來,但潛藏的疑問。
夸鄒里人和赫斯貝羅人是強烈的對照,前者以石腦為傳承,族人能夠知曉祖先做過的一切;後者不願留下任何紀錄,喜歡即場辯論,使後代並不知曉族群曾經的惡行。我們理應更傾向前者,但在二元的好壞之外,赫斯貝羅人的某些信念也不無道理:
他們認為書是死的,卻假裝是活的。書提供教條式的警句、道德評斷,描述半真半假的史實或刺激的故事……卻無法像真人一樣接受審問,無法回應批評者或為自己的論述辯駁。
〈書的形狀〉所想像的種族,或多或少源自人類歷史的真實文明,科幻故事不止是要航往遠處,也是要從他方回望自己的起源——像從外太空才能看到璀璨的藍地球。故事結尾出現的卡魯伊人,就啟示了我們如何重讀自己的文明,不必用對的方式,而是要讀出最原初的信念:
卡魯伊人彷彿能夠接收過去的回聲,當他們無意識地用原文散佚、被遺忘已久的遠古書籍大興土木時,卻偶然發現一種無論經過多久都不會失去的本質意義。
他們閱讀,卻不知道自己正在閱讀。
■韓祺疇:嶺南大學中文系、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藝術碩士(M.F.A)畢業,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文:韓祺疇
圖:Flashvector@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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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36期]